堂内众人大多是此店熟客,见状已知其意,纷纷掏出铜板丢入老者桌上一个铁盆之中,老者自鼻中缓缓出口长气,道:“当真好酒。”随后便将“一飞冲天鹰中王”如何闯紫云山,如何荡灭群魔尽数说了。
曲归听罢,往铁盆中丢了粒碎银,喝一口酒,心想:‘什么紫云三魔,首山四绝,听也没听过,多半是不入流的人物,只在方圆左近有些名头。至于鹰中王的称号,想来只是凑巧。’
心中虽如此想,“一飞冲天鹰中王”几个字兀自存于脑海,久久不去。
用过饭菜,二人在镇上闲逛一番,再度上路,傍晚时分至一小城,入内歇宿。
次日一早,曲归醒来,推门出屋,隔壁房门亦同时打开,一個人走将出来,二人互视一眼,面上均现诧异。
那人一惊之后,赶忙便要回屋,曲归却已将他叫住,道:“杨兄,你这手怎么回事?”
这人正是杨康,他这时已与当初牛家村相见之时大有不同,一身寻常衣衫,脸上颇有风尘之色,却又凸显几分坚毅。
但最吸引曲归注意的还是他那空空荡荡的左袖,他竟然断了一条手臂!曲归实在有些惊讶,见杨康不答,复又问道:“你这手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杨康屋中突然传出一道女声:“杨郎,是谁?”
杨康神色一变,忙道:“是我的一位朋友,你不必担忧,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好。”
那女声道:“啊!是你的朋友?快请朋友进来。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还没听你说过以前的事。”语音中颇有欢喜。
杨康道:“不用,我们说会儿话就……”
杨康话未说完,但听脚步声响,一人已向门口而来,正是适才那声音的主人,边走边道:“那怎么行?遇上朋友,岂有在门外说话的?”
杨康赶忙进屋,道:“你行动不便,呆着就好,干嘛乱走?我请朋友进来就是。”转向门口道:“曲……兄,请进。”
曲归走入屋内,但见正中立一少女,身穿粗布衣衫,容貌说不上漂亮或是难看,以“平平无奇”四字形容最是恰当。
这少女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其内却无神采,居然是个瞎子。
杨康以右手扶着她,看向曲归,眼神极为复杂,道:“曲兄,这位是……是我……”
少女脸上现出红晕,颇有害羞之态。
杨康深吸一口气,终于道:“他是我的妻子,我们已定了终身。”
少女面上红晕更浓,道:“未请曲大哥吃杯喜酒,真对不住之至。”
曲归忙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无妨,无妨。”
目光在杨康与这少女间来回打转,忽道:“杨兄,我们还是去楼下取壶酒,边喝边聊,就请……尊夫人在房内歇息,如何?”
杨康忙道:“是极,是极。阿梅,你在屋里待会,我和曲兄去楼下谈话。”
阿梅听曲归主动要去楼下,知他有意避开自己,便点点头,道:“好。”
杨康将她扶去床边坐下,遂与曲归出屋,待要关门,曲归见自己房间另一隔壁的屋门打开,李莫愁从中走出,便将她唤来,让她去陪着阿梅。
李莫愁自无异议,杨康目光闪动,亦答应下来。
二人将李莫愁引进屋中,曲归介绍她与阿梅相识,随后和杨康下楼,寻角落里一张桌子坐下,半晌无言。
蓦地,杨康道:“我知道你要问我阿梅,问我这几月来的生活,你什么也不必问,我都跟你说了就是。”
当日杨康独自离开牛家村闯荡江湖,他出身名门,但自幼未受侠义教导,全无行侠之心,只随性而为,时而害人、时而救人。
这般自江南至中州,终在一次偶然之下与一人相识,那人正是紫云三魔中的第二魔。
其见杨康出手不凡,武功高明,顿起招揽之心,邀杨康上山,坐第四把交椅。
杨康自来相交的皆是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这些一等一的武功高手,眼见这二魔功夫还不及自己,哪将他放在眼里?
然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表面答应入伙,暗作打算,欲将“紫云三魔”架空,除去,把紫云寨收为己有,做自己扬名江湖的根底。
杨康随紫云二魔上山,做了山寨四当家,好好享受了把山贼头子张扬跋扈,无法无天的生活,美人、美酒、美食,应有尽有,其中自在舒畅,犹胜做王子之时一筹。
他心志本不甚坚定,登时陷入其中,全然忘了自己上山之目的。
过得月余,他以四当家之身份率人下山“做买卖”,劫了一家过路的镖局,杀了些人,得了极大一笔银子,满载而归。
其间他也露了手九阴白骨爪的功夫,不出十招便取了押镖镖头的性命,将山寨众兄弟折服。此后的日子里,“买卖”没少做,他手上鲜血亦愈染愈多。
一日,他和几个兄弟劫了一队马车,乃是京官告老还乡,车队除了金银细软,还有许多女眷,最要紧之处,乃是这京官他曾在赵王府见过。
他认得出这京官,京官当然也认得出他。
京官知赵王完颜洪烈身死江南,不想小王爷完颜康竟做了绿林强盗,赶忙叙说旧情,请求杨康放其家眷一马,金银细软任他拿去。
杨康还未答话,他手下贼众已踩着车队护卫的尸体,掀开一辆辆马车帘子,拉扯着几个女子下车。
这些女子大的二三十岁,最小的只十来岁,凄声呼喊求饶,众山贼哪里理会。
杨康瞧着她们,耳中听着她们悲凄、绝望的喊声,内心第一次出现了触动。
他生长环境不佳,缺乏侠义教育,是以行事不如师父丘处机那般正直,却非毫无人性。
包惜弱别的没教,“善良”二字,总是时常挂在嘴边,行于身体的。杨康虽一向不当回事,无形间总也受些影响。
再兼丘处机授武之余时常提起,被他嗤之以鼻的“侠义”,以及后来得知杨铁心是他生父,震撼、惊恐之外,无知无觉间悄悄醒来的一丝血脉正直——杨家将的后人,岂有一定坏透了的么?
殊不见杨过那般偏激性格,纵误入歧途,投于蒙古,在大是大非的抉择之上亦不含糊,一心要杀郭靖、黄蓉,最后反舍命相救二人。
其间纵有郭靖自幼教导的缘故,亦有其内心之正直本性。
杨康听着那些女眷的喊声,看着她们的神情,突然间一股莫名之感冲上心头,口中大喝:“放手!”
众山贼一愕之下,齐齐向他看去,杨康冷厉的眼神瞪视几个抓着女眷手腕、肩膀的山贼喽啰,说道:“放手!”
这些喽啰见识过杨康武功之高,不敢违抗,虽有不愿,兀自依令松手。
杨康掠上一辆马车之顶,环顾场上众人,道:“只取钱财,莫犯女眷,否则休怪杨某手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