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里一道冷光于周伯通脑中闪过,一片清明中似有所悟。见曲归一掌打来,手起处搭上掌缘,轻轻巧巧向外引去,用意不用力,正是空明拳中的妙招。
曲归却敏锐觉出此一招似与空明拳略有差异。当即又发一掌攻向周伯通。
周伯通右手来迎,似张非张,若合未合,内外阴阳,平衡相济,遇上曲归手掌,将其带开之同时,左拳已顺势而出,击向曲归胸口。
曲归掌势陡然转为平柔,一招“小桥流水”将之化解。
周伯通眼中似有亮光发出,一拳击出,兀自是空明拳的架子,其间却多出许多新的奥理,曲归已接两招,知其大有古怪,不敢大意,掌运柔水之势,见招拆招。
周伯通所悟乃“后发制人”的道理,曲归若水掌如取平柔之势,亦为后发制人,两路后发制人的武功遇在一处,却是怎生光景?
但见曲、周二人招式俱都极精极妙,却不疾不徐,全不似高手过招那般着着抢先,连武功较弱的冯默风都可将二人拳掌来去之路看得一清二楚。
梅超风却皱起了眉头,只因她既听不到高手出招所带劲风之声,亦不闻拳掌相击之音,低声道:“冯师弟,曲归和周前辈已打完了吗?”
冯默风摇头道:“不,他们打得……很悠闲。”
场上周伯通、曲归二人确极其悠闲,你来我往,浑没半分高手过招时的凶险气氛。
马钰三道、黄蓉、冯默风不明所以,黄药师、洪七公却一脸凝重之色,仔细观看,郭靖则似懂非懂,迷迷糊糊。
约有一顿饭功夫,周伯通忽的眼睛一亮,彻底搞透了这一拳理,急于离去,改动空明拳,当即双掌齐推,道:“咱们比比内力,一柱香功夫我推不倒你,便算你厉害。”
曲归心念一动,伸掌接下,道:“正要让你见识见识若水掌的最终一式。”
周伯通闻言奇道:“比拼内力,如何见识掌法?不若咱们再拆几招?”
曲归摇头道:“你且看着就是。”
周伯通闻言不在说话,内力一股一股向曲归涌去,渐渐叠加,愈来愈强,只消觉得曲归抵御不住,便及时止势,免他受伤。
曲归严守“水”之真意,任他一股股内力涌来,自身只如江河湖泊,岿然不动,将之缓缓化解。
周伯通内力源源不尽,愈来愈强,因担忧曲归抵御不住,身受重伤,是以不敢尽出全力,只缓缓加重掌力,不料直待使出十成力道,曲归仍可勉强支撑。
周伯通这才吃了一惊,加紧催力,试图冲垮曲归。曲归充分发挥“水”之坚韧,在周伯通浪潮般的内力攻势下咬牙坚持。
但二人毕竟强弱分明,曲归撑得片刻,终于不支。
觉察曲归不支,周伯通赶忙回收掌力,不料正在这时,一股不弱不强,坚韧之极的掌力自曲归掌上直逼过来,周伯通心中惊骇,赶忙回力相抗。
好在那股力道似被曲归有意放缓,总算让周伯通及时赶上,不至被此股力道于收力之时趁势击伤。
二力相遇,周伯通只觉本已力尽的曲归竟又有源源不断的内力涌现,不禁大为惊诧。
他却不知,这正是若水掌法的最后一式“山穷水尽”。
大江东去,归入大海。水之尽头是为汪洋,看似江河已尽,实则浩无边际,无穷无尽。
这一式“山穷水尽”立意于此,曲归却尚不能达,只在冥冥之中心有所觉,此一境方为武学止境。
以他如今造诣,只可勉强于旧力尽时生出新力,出敌不意以制敌。乃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周伯通功力深厚,曲归既有意放缓出力之速,让他有了反应,便决计不能再将他击败。周伯通只消奋力一推,曲归这“一村”之力即得土崩瓦解,一败涂地。
但只两股力道这么一纠缠,周伯通待要发力,场外黄蓉已叫了起来:“一柱香了!一柱香了!老顽童!快快罢手!是曲归赢了!”
周伯通闻声一愕,随即收掌跃开,对着曲归一阵打量,说道:“曲归,你后来那掌力是什么门道?”
曲归简略说了掌法要理,周伯通大为惊叹,道:“了不起,了不起。”
又猛地一拍曲归肩膀,道:“恭喜啊恭喜,你是这次华山论剑的魁首,往后五绝,以你居中。”
“我记得你外号叫做八仙剑,那就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八仙’。”
他全无名誉之念,今日打得甚是开心,愿赌服输,很是高兴的要推举曲归为天下第一。
曲归忙道:“老顽童,你若一上来便不留情,使出全力,我绝撑不过一柱香。而且洪前辈和师祖武功都非我可及。华山论剑魁首之名,我万不能当。”
周伯通眉毛一竖:“有何不能当?老毒物打赢了黄老邪,又输给了老顽童。”
“老顽童败给了你,你当然就是天下第一。”说着转头看向洪七公,道:“老叫化,你服不服?”
洪七公有心成全曲归这个后辈,道:“老顽童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周伯通得意一笑,环顾众人,道:“连老叫化都服了,还有谁不服?”
黄药师道:“周兄……”
“黄老邪!”周伯通将他打断道:“你不许说话!”
黄蓉笑道:“老顽童,你说错了话,怎的又要旁人不许说话?”
周伯通道:“我有哪句话说的错了?喂,老叫化,老顽童可说错了么?”
黄蓉咯咯笑道:“曲归是桃花岛的弟子,纵不能叫做‘中桃花’,那也得取他另一个威震江湖的‘恶鬼剑’绰号来叫‘中恶鬼’,又怎会叫什么‘中八仙’呢?”
“还有一节,欧阳锋神智已失,疯疯癫癫,焉能再与当世高人并列?依我看嘛,今后五绝该改为‘东邪西童,南僧北丐,中恶鬼’才是。一灯大师出家为僧,自不可再叫‘南帝’。”
“西童”二字送入耳中,周伯通眼睛一亮道:“好蓉儿,我也是五绝了么?”
黄蓉笑道:“不错,你打跑了欧阳锋,顶了他的一绝,又有什么不妥?”
周伯通哈哈大笑:“无有不妥!无有不妥!”得意之极。
他倒非因名誉而高兴,只因成为五绝在他看来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很是值得炫耀,故而得意。
正如小孩子得了件新玩具一般。
曲归在旁含笑而观。其实今日一灯大师并未参与论剑,而欧阳锋神智虽乱,武功却是货真价实,是以今日便要重列五绝,也该将一灯大师去下,而非让周伯通顶了“西绝”之位。
但大家或多或少都与一灯大师有些交情,与欧阳锋有些仇怨,故人人心照不宣不提此事。
众人欢笑声中,曲归与李莫愁目光交汇,李莫愁面上满是因曲归夺魁而欢喜的笑意,曲归亦颇有喜容。
忽然间,曲归只觉心口一热,一股暖流流过全身,瞬时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