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生到了,他一走进来,曲归就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锋芒。
游龙生和平时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但身上就是带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剑的感觉。
出鞘的剑。
剑会出鞘,但也一定要归鞘。
若不归鞘,久必有伤。
“你跟我来。”游龙生没有客套,带着曲归就离开前厅,向藏剑山庄内铸剑之处,龙渊阁走去。
铸剑的大师傅游石,今年已有六十多岁年纪。
年轻时也曾是天下闻名的剑客,后来不知为何,弃剑不用,一只握剑的手,竟然拿起了锤子、火钳,就此成了一个铸剑师。
世上的剑客很多,不是每一个都能出名,能在江湖上有些名气的,一定都是天才。
天才,做什么都是天才。
游石就是天才。
他半路出家,弃剑不用,钻研铸剑一道,数十年过去,竟成了藏剑山庄最好的铸剑师,便在整個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比他更擅铸剑。
这样一个人,实在不能不令人惊叹。
他工作的地方也和他这个人一样令人惊叹。
火。
曲归一进这间屋子,就想到了这个字。
其实这屋里并没有什么明火,但却热,热的惊人。
曲归一身精纯真气,本已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却还是一进来就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就仿佛走到了一个大火球中。
游龙生擦着额头的汗水,指着身前一个全身上下只穿个粗布短裤,皮肤黝黑,泛着光泽的老汉道:“这就是我藏剑山庄最好的铸剑师傅,游石。”
“老游石,这一位是山庄的朋友,那块寒铁就是他的,需要铸一把好剑。”
游石点点头,先和曲归见过了礼,然后问道:“寒铁我已看过,实是上好的精品,不知公子想要造个什么样的剑出来?”
曲归早已画好了草图,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卷轴展开,道:“老先生请看。”
卷轴上所画正是“八仙剑”的外形,以及各个部位的详细说明。
游石接过卷轴,细细打量,曲归道:“这是我曾经的佩剑,后来遗失,剑锋三尺三,净重四斤九两,望老先生尽量还原。”
游龙生闻言,插口道:“四斤九两?如此之轻,倒像是女人用的。我给你准备的寒铁,可是足有九斤重。”
游龙生能随口说出“八仙剑”本为女子所用,倒非他剑道造诣如何之高,而是世上名剑客所用之剑至少都在六斤以上,只有女子力弱,才会选用五斤以下的剑。
曲归如此武功,居然只用四斤九两的剑,倒着实令游龙生吃了一惊。
游石本一直在细看卷轴,听到游龙生说那块准备用来铸剑的寒铁是他所送,才抬头向他看了一眼,才终于明白了曲归和藏剑山庄的关系。
“好。”游石忽然合上了卷轴:“其上细节,我已记好,公子可还有其余要求?”
曲归道:“所有细节,俱在图上。”
游石道:“既是如此,三月后请来取剑。”
铸剑毕竟非同寻常,一把好剑,铸造之时愈精细,危机之时就愈能显出非凡威力,一柄寒铁宝剑,三个月铸成,实已不慢,曲归答应下来,和游龙生一起出了游石的剑室。
走出室门,是个小院,院中还有许多房间,是藏剑山庄其他铸剑师的屋子。
游石那剑室,整个藏剑山庄,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在里面呆上半个时辰。
这人实在是个怪物。
也只有怪物,才铸得出绝世好剑。
三个月的时间不短,但也不长。
藏剑山庄不仅剑好、茶好,酒也是世间上品,而且与世隔绝,当真是个修心的好地方。
曲归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每日饮酒,感悟内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感悟什么,但就是在感悟,莫名其妙的感悟。
他一定要感悟,只有明了己心,他才能在武学之途踏上一个新境界。
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游龙生也没闲着。
练剑。
一日不停的练剑。
游龙生自从那天撞破林仙儿和丘独的事,仿佛就开了窍,武学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但人却渐渐少言。
他以前就不怎么喜欢说话——很少有剑客喜欢说话。
现在却更加寡言,几乎已到了冷漠的地步,剑法之中更隐隐透着股杀气。
无形的杀气。
藏剑山庄主理俗事的游二爷曾旁观他练剑,同样身为顶尖剑客,身经百战的游二竟也被他剑中杀气慑得心底生寒。
曲归和游龙生一个专注修心,一个拼命练剑,三个月来,竟再没见过一面。
三个月的时间,足能使许多事发生变化。
最明显的,大概就是天地间积累已厚的冰雪全都消失,再也瞧不见一点。
藏剑山庄的花草已冒尖,各类树木也都带着点生命的绿色。
春天到了。
冬天虽冷,总会过去。
春天虽远,迟早会来。
这一天是取剑的日子。
曲归一见游龙生,就被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想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游龙生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大。
其实不用三个月,一个人的改变,通常一个,甚至半个月就已足够——只要有一件足以让他改变的事发生。
若说三个月前,游龙生是出鞘的剑,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冷漠的剑,无情的剑,杀人的剑!
亦或者说,是随时准备杀人的剑。
游龙生毕竟还年轻,杀人不多,若让他这杀人的剑见了血,只怕就彻底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无法停止,无法归鞘,只有一直杀下去,杀到最后一刻。
这绝不是开玩笑。
只有武功到了曲归这样,才能有这种直觉,才能知道这杀气的可怕。
曲归忽然意识到,游龙生或许就正在炼“心”,只不过他这“炼心”乃是由林仙儿引起。
以恨为引的修炼,必然极易踏入歧途,走入魔道。
心魔。
曲归虽然没有找到“心”的门道,却有这种感觉。
他已决定,拿了“八仙剑”,就带着游龙生出去行走江湖,调整状态,绝不能让这天才少年就此入魔。
不知从何时开始,游龙生竟似乎有些成了他的朋友。
剑室。
游石早已等在这里。
游龙生和曲归一进来,他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但又立刻恢复平常。
“庄主,曲公子。”他打了声招呼,拿起身前案上的一个铁匣子,递给曲归,“宝剑已成,便在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