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连心也是天性使然。

已经将宛儿忘得一干二净的郦元瑾，刚重见宛儿还不相识，只半个时辰，就对她产生了莫名的依赖，连郦允珩都叫不走了。

宛儿把这三年来对元瑾的亏欠，都化成丝丝缕缕源源不绝的柔情温存，陪伴着这个机灵可爱的儿子。

荼蘼架下，小元瑾玩了会儿木剑，又蹲在地上找蚂蚁窝。

他忽东忽西，跑来跑去，一会儿扒草丛，一会儿挖洞，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泥污。

侍女端来水给元瑾洗了洗，宛儿亲自拿着面巾，轻轻给他擦拭干净。

看着瑾儿精致秀美的脸庞，宛儿怔了怔，呆呆地出了神。

当年宛儿即将临盆时，正处于危境之中。是南宫聿紧急赶来将她救出，带回了祥泰商行。

南宫聿第一个抱住出生的瑾儿，左看右看，说麟儿长得像娘亲，很是清隽秀美。

而此刻宛儿看瑾儿，冰玉一般的肌肤，黑漆漆透灵的眼眸，越看越看出些聿公子的影子来。

“娘亲，您想什么呢？”元瑾忽闪着清澈如水的眼睛，好奇地问宛儿。

“喔……”宛儿收回纷乱的思绪，回答道，

“娘亲看瑾儿，长得好像一个人……”

“娘亲，我长得是不是像父王？”

宛儿笑着摇摇头，

“你长得很像……”“你舅舅”三个字到了宛儿口边，又被她挡了回去，她不愿确认这种关系。

“呃……那个英雄。他文武兼备，坚忍勇毅，风雅清贵，是个极好的人。瑾儿长大，得像他一样出色啊！”

郦元瑾瞅着宛儿的脸，有些疑惑地问：

“娘亲，我父王武功也很厉害！您说的这个英雄，比我父王还要好吗？”

宛儿看了看瑾儿如画的眉眼，没作正面回答。她怜惜地抚摸下瑾儿的小脑瓜，说：

“瑾儿，你渐渐大了，不能只顾贪玩，该认字读书了。”

“娘亲，我会写好多字了！不信，我写给您看！”

郦元瑾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起来。

不一会儿，地上被他划出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南宫宛儿”。

宛儿微笑了。

“娘亲，这是父王教我写的。他说，这是娘亲的名字。等我学会好多好多字，娘亲就会回来了。”

宛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揪了一下，生生地疼着。

“瑾儿想娘亲，就学会了好多好多字，您终于回来了！娘亲以后不要离开瑾儿了，好吗？”

宛儿手微微颤抖，她不敢看那双明澈担忧的眼，沉默不语。

宛儿这态度，让元瑾产生了极不安全感。

他走过来，小手攥住宛儿的手，仰起头来，担忧又探询地看向宛儿的眼睛：

“娘亲，瑾儿想娘亲，娘亲以后跟瑾儿在一起，好不好？”

“瑾儿，”

宛儿经过一番沉思，平静而郑重地回答道：

“你慢慢长大了，要独立，要坚强，将来像娘亲刚才讲的那个英雄一样，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孩子迟早都是要离开娘亲的，要独当一面，要到外面闯一闯。不能眷恋小家，贪慕安逸……”

风过园林，荼蘼架上的密叶繁花剧烈地摇摆、晃动，送走满架的浓郁芳香。

浓密的荼蘼架遮挡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老树。

在繁茂的树冠的阴影下，有一个人像生了根似的，在这里一动不动站了好久。

宛儿母子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眉宇间隐隐滚动着风雷，眸光清冷若冬晨寒霜，又翻涌出诸如苦痛一般的复杂情绪。

“她还是不肯留下来！对南宫聿的感情，超越了母子天性和亲情！”

郦允珩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指尖都要被他握断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生疼生疼的感觉，他希望这尖锐的痛感，能分走心上那些百虫啮心的苦楚。

……

郦元瑾缠着宛儿，夜里就偎在她温暖的怀抱里，甜甜地睡去了。

宛儿却难以睡得安稳。

一合眼，总会有一团团阴霾，向外伸出无数利爪，向她压过来，扼住她的喉咙，让她窒息。

巴图的脑袋，就伏在那些阴霾之上，时不时地向外探出来，油光满面地令人作呕，一脸横肉让人心惊。

他粗鲁凶恶的声音在团团浓重的雾霾间盘旋：

“王妃，你记住……不准违抗本王的命令……否则，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过来！今天你侍寝……”

“不要不！”

宛儿惊坐起来，心“扑腾腾”急跳好久，喘了会儿气才定下神，身上的冷汗已经把亵衣全湿透了。

这时，她觉得似乎有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她转脸看去，与一双深邃漆黑、似有探询的眸子对上了。

对方向她走过来，身上摄人的气势，让她微微打了个冷战。

“梦见什么了？”

郦允珩幽冷地问了一声。

“他怎么在房里？他站在那里很久了吗？”宛儿心里暗暗纳罕。

昨晚，郦允珩住在凤仪宫的寝殿，宛儿和元瑾住在隔壁的房间里。

宛儿垂下头没作声，她不想跟郦允珩讲话。

郦允珩温热的手落在宛儿的额头上，似乎想探试她的温度。

宛儿下意识地一把将他的手推开。

她厌恶对方碰到她。

郦允珩目光一沉，犀利的光芒投射到宛儿的脸上，似乎要将宛儿活活撕裂吞噬掉。

宛儿的心急跳一会儿，渐渐稳定下来。

“告诉我，你刚才……梦见了什么。”

郦允珩的声音，很像是两个冰块儿相撞发出来的，听起来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温度，也不给人一点儿拒绝的幻想。

这声音本身就在发出警示：“不回答，是会受到惩罚的。”

“没。”

宛儿的回答简短到极致。

“撒谎！”

郦允珩俯身下来，逼人的气势如同一座山，给宛儿难忍的压迫感。

“是被巴图吓到了吗？他对你做了什么？”

郦允珩穷追不舍。

“没。”

宛儿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眼睛里已经溅起了流光。

她暗暗咬紧牙关，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遏制回去。

就算要哭，也绝不在郦允珩面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