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
公共租界定盘路。
公共租界,自1843年条约签订伊始,这里就成为沪市重要的对外开放通商口岸,也是英吉利和美利坚国的共同租界之一。
1899年这里大幅度扩张,甚至达到了20余平方千米,但到了今天边界已经逐渐确定下来,并在常凯申的领导下这片区域来到了它的黄金年代。
人称十里洋场,这里就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林玉堂先生住在这条路上的一栋小院内,前些年他住在善钟路的一套西式公寓内,但那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从此之后他便搬到了这所公寓来。
家里雇佣了一个男管事阿方,从小也读一些书,可以为他筛选一些报刊杂志之类的。
此刻阿方刚刚从门外走来,手里捧着一堆信件以及报纸,他径直上了二楼,在拐角处找到了书房。
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进入,书房的陈设并不奢华,一些时事报纸和书籍古籍比较多,墙上挂着的一幅书画还算是显眼。
“先生您的那本《开明英文读本》的再版稿费又到了,您要不要先看看。”
阿方扬了扬最上面的一封信件,里面很厚实,一看就有不少钱。
彼时林玉堂编撰的《开明英文读本》在全国的中学英语教学之中风靡一时,也为他带来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书桌前面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正拿着一本书,对照起来处理着桌子上的花草,他的眉毛浓密而整齐,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
林玉堂一直认为真正的文明社会,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壤,所以一直十分热衷于种植一些花草。
在听到管家的呼喊之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看,随即说道。
“那个不重要,先看看最近的报纸有没有什么好文章。”
“是!”
阿方也不多说话,点了点头便将信件和报纸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坐在面前自顾自的翻找起来。
但是心里不免一直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些先生的脑袋里面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难道赚到的钱不比这些什么文章时政更为为重要的吗?
但只是心里想一想而已,他显然对于这事情十分熟练,也有着一定的文学素养,没过多时就翻出了好几篇,拿着钢笔勾选出来,端端正正的折好放在一边。
“咦~这时报什么时候也给寄了一份?”
阿方有些奇怪,往日里家中从来没有订这个什么《时报》,毕竟保皇派如今已经变成了过街老鼠,不知是什么缘故竟然也送了一份过来。
他不免就有些好奇,打开一看,眼睛亮了一下。
“阿方啊,今日怎么这么慢,快给我看看吧!”
此刻林玉堂已经收拾完了花草,洗了把手在书桌面前有些百无聊赖。
“好了先生,这就好了。”阿方将时报的这个版面随手塞了进去,随后递给了林玉堂。
“嗯。”林玉堂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过了良久,林玉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显然有些失望,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评价道。
“读这些文章真真浪费光阴,不是说形势一片大好,就是说我华夏要完了,如何好如何要完从来不说,从来都只是一面之词,浅薄。”
见先生有些不开心了,阿方也不免担心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这份帮助先生看报纸的活计可是顶好的,不能让先生对自己失望了。
他忍不住提醒道:“先生,《时报》,看看《时报》罢,有篇文章还算有趣。”
“时报?”林玉堂听到这个名字就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地说道。“是你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这时报怎么也订了?”
“这...这个先生不是我订的,好像是他们自己送的。”
“哼,不知改进,还总做些这种小伎俩。”
时报的往事林玉堂是知道了,对于黄伯惠这种市侩的商人,他也素来不喜。
但既然已经到了手边,阿方也提醒了,他就不免好奇地看了一眼。
这时报到底刊登了什么,能让他们亏本也要送到家里来。
可不看不要紧,一看林玉堂的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
“沉默的大多数吗?这名字和切入点倒是有些有趣。”
彼时的文坛,这种角度的杂文时评还很少,《沉默的大多数》这篇文章人类的秉性这个角度讨论问题,更是少见。
可谓是将巨石丢入了水洼之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好啊!好啊!好啊!”
看着看着,林玉堂连说三声好,脸上激动地变得红润起来。
“好久没有看过这么痛快的文章,有理有据,独特而不失辛辣,可为我国人之意气注入了一阵强心剂啊!”
彼时的国内文坛,就连大师也不免对于国人的现状感到极度的悲观,对于欧美的强大心向往之,这是时代的局限性,无可厚非。
但包国维这篇文章,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他结结实实的告诉在座的各位,人和人没有什么不同的,沉默和从众是大多数人的劣根。
而我们正是要团结一心,不再沉默,为国之崛起而努力奋进!
痛快之余,林玉堂不免有些奇怪,看向了文章的落款。
“包国维。”
他随即对着阿方说道。
“阿方,快去帮我查查,这个包国维到底是何方神圣,哪位文坛大师的马甲,我一定要好好结识一番。”
......
而随着新《时报》在上海被投入一家又一家的文化界思想界名人的住所,《沉默的大多数》这篇文章的影响力也在不断发酵。
“有眉目了吗?”
一名眉目和善的圆脸中年人对着门口的小厮问道,他的手里正拿着那份《时报》,版面也正对着那篇《沉默的大多数》。
小厮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抚着门框说不出话来。
“慢些慢些,喝口水罢。”
中年人脸上露出和煦笑容,从桌子上为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楚南先生。”
喝了一口水,他才终于将肚子里的话说出来。
“那个包国维的身份查到了,据时报里面的编辑说,这是太炎先生的弟子,还是个高中生嘞。”
“太炎先生的弟子?难怪难怪,真是少年英才啊!”
随即他又看了一眼文章的标题,忍不住感慨说道。
“我从事教育这么多年,这篇文章还真是振奋人心呐,他才是一个高中生啊!”他想到这里不免起了兴致,对着小厮说道。
“来,将信纸拿来,既是高中生,我这个搞教育的定要写封信好好勉励一番。”
说完就来到书桌面前,准备动笔开始写。
这个时候,小厮却有些为难了,他有些扭捏地说道:”楚南先生,咱们不知道这位包国维的地址啊,只知道他好像是杭城志诚中学的学生。”
“无妨无妨,寄去学校也一样,我先打个腹稿,你快去拿信纸和信封。”
“还有封泥,千万不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