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国维此话一出,一时间场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大眼小眼地看向了他。
他们想过对方作为章太炎的弟子,说话的杀伤力火药味一定会很重,但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重。
而且他说话怎么那么伤人啊?
会场之中,有位老态龙钟的老大爷,显然耳朵不太好使,见会场内的气氛好像不大对,当即有些疑惑了,他歪着脑袋朝旁人问道:“怎么回事啊这是?那包秉文说啥了?大家伙怎么都不说话了?”
旁边的一名官员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小声在他耳旁回答说道:“那个包秉文说,咱们所有人都没有用。”
老大爷顿时就不高兴了,他板着一个脸说道:“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了。”
“就是!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真以为有了章太炎没有人敢动他了吗?”官员用手锤了锤桌子,往日哪里有人敢这般对他们说话?
老大爷却是摇摇头说道:“我说你说的话有点过分了,他刚刚明明是针对你们这些事儿多又不干活的人,怎么就所有人了?跟我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官员:“.......”
王兆文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嚣张,敢指着所有人的鼻子骂,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
饶是极好的涵养,也差点将桌子用指甲抓出几道痕迹。
他抿着嘴一字一句地说道:“包秉文,你未免太过于放肆了一些罢?国家大事自有先生们定夺,岂容你妄自议论!!”
王兆文瞪着眼睛,嘴唇上留着一撮胡须,似乎是想要释放出官威将对方吓唬住。
包国维丝毫不受他影响,就像是进入到自己的领域一般,笑着说道:“让讨论的是你们,不让讨论的也是你们,我只知道民国的精神是自由平等博爱,自由是广开言路,平等是不以身份论高低,博爱是见百姓之困苦尽心尽力。”
“尔等如今自由是自己,平等是自己的,而博爱荡然无存,与禽兽何异?”
这一番话一出来,会场上当即就炸了锅了,许多官员跳将起来骂道。
“好一张利嘴,今天就算是拼的章疯子找麻烦,老夫也要好好惩治你一番!”
“无耻小儿,你懂什么?每一个措施的实施都需要仔细的考量,而不是靠书本上的纸上谈兵!”
“好好好,老夫就此跟你拼了,你莫要以为自己真的没有人敢动了!”
......
这些暴怒之人基本上是刚才发表言之人,但他们只是一味地歇斯底里,甚至连完整的一段论述都表达不出。
特别是林世才,他是彻底破防了,嘴巴里面如同打字机一般的吐出无数个字,但是在嘈杂的会场之内,根本听不清楚。
“够了!成何体统!”
褚慧僧一拍桌子,场内顿时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往日里的老爷们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纷纷整理一下衣冠,继续正襟危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褚慧僧转头看向了包国维,神情十分的复杂,再从对方的眼睛里面看出一丝狡黠,顿时有那么一些头疼。
他捂着脑袋,顿时想明白了怎么回事。
实际上褚慧僧将包国维叫到会场来,本来就有些不合时宜。
将包国维安排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亦或是现在才告知诸官员这份《防控疫病细则》,都是他的手段之一。
无论是再好的政策,想要施行下去都不免有反对的声音,这个道理从古至今亦然,褚慧僧哪里会不懂?
与其让其他人来当这个靶子,不如让包国维来吸引仇恨。
一来是先前文会就可以看出这个少年能言善辩,想来不会吃亏;
二来是他受到文坛“守旧派”先生们的喜爱,又是章太炎的得意门生,学富五车,还带着防控疫病这样重大的责任。
其他人承担不下的炮火,他可以承担。
后续褚慧僧再出来当个和事老,你们这些人竟然合伙欺负一个孩子?我来说说公道话!
而于情于理,这份细则没有什么地方可指摘,他雷霆出手,当即拍板,继续推行这个细则便可以顺理成章。
褚慧僧本来也是没有办法,但是在国府之中作事,这样的手段不得不用。
先前他还自觉有些愧疚。
如今......这个孩子好像有点不受控制,事态越发的脱离自己的控制了,包秉文竟然敢指着所有人骂?
这下子他这个“和事老”该如何表态?
若是他也随之批评包国维,这《防控疫病细则》该如何推行下去?
好像被逼着,只能给这小子站队了!
褚慧僧顿时有些吹胡子瞪眼,狠狠地瞪了一眼包国维。
后者一幅被发现但是无所谓的模样,十分悠闲地喝了一口茶。
他故意的?!!
这让褚慧僧更生气了,他也想喝口茶好好缓一缓,但是被呛了一口,差点背过气去。
“咳咳咳!”吓得陈芳秘书连连上来为他拍背。
褚慧僧这才好半天抬起头准备说话,而此刻台下所有人的眼睛看向他,满是期待。
“听说褚先生对于这个包秉文很是欣赏啊?而且章疯子跟褚先生的关系也十分的好,褚先生应该会‘照顾’包秉文吧?”
“嘿!就算是褚先生也不能如此偏袒,刚刚包秉文那个话你也听到了吧!实是嚣张至极,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的脸可往哪里搁啊!”
“就是就是,等待会褚先生训斥那包秉文,我们就群起而攻之,今后这小子在杭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
褚慧僧扫视下座的众人一眼,看出了他们各怀鬼胎的心思,此刻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包国维这一闹,他就不得不为了推行这细则,站上对方的战车了。
他咳嗽一声,随即开口说道。
“诸位莫要多言了,我看这包秉文说的也有理。”
“.......”
“.......”
一时间,在场的诸位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梗住一般,像是无法呼吸了。
这可是向来刚正不阿,从未徇私的褚先生啊!
他如今为这包秉文破例了?
“褚慧......褚......先生,您是不是说错了,包秉文他刚刚可是说了......甚为不妥啊!成何体统!”
王兆文顿时坐不住了,他拍着桌子站起来。
“对啊!褚先生,这包秉文确实是人才不假,可是也太过于狂妄了,这样的人写出来的细则恐怕也难以使用吧?”林世才结结巴巴的说道。
“行了!”
褚慧僧已经失去了耐心,防控疫病这个事情本来就急迫,已经扯皮太久了,不容再有任何的拖延!
“莫要再用你那儒家仁义礼之类的话来说教,细则是细则,人是人,莫要将二者混为一谈!”
“况且尔等如今不应该反省吗?光光是一个防控疫病的措施细则,你们就已经讨论了一个星期之久,尚且没有拿出一个章程来。”
褚慧僧只能起身为,脸上的怒气显现,一时间台下诸人都噤若寒蝉。
“好好好,迫在眉睫了,疫病即将到了杭城了,开始着急了?开始上火了?”
“如今人家将章程完完整整的提到你们桌上了,你们又开始议论纷纷,尔等那是在讨论吗?莫不便是见人家是个学生,见人家是太炎先生的弟子,心中便生了嫌隙。”
褚慧僧喘了两口气,近来火气发多了,他也就习惯了,继续厉声说道。
“我不论你们有何等的钻营,又想着何等的权谋,攀附什么样的关系,如今千万万百姓的性命受到了疫病的威胁,若是再有人搞这些蝇营狗苟!我褚慧僧就算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放过他!”
声音简直振聋发聩,响彻整个会议厅。
在场的诸位官员无论有什么意义,都低下了自己的脑袋,沉默不语。
而此刻格格不入的只有一个老六。
包国维继续喝着茶水,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在场诸位高贵先生们。
......
“褚先生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样身体会不会吃不消啊?”
单独的办公室里面,只有褚慧僧和包国维两个人,包国维见对方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由得提醒说道。
“老夫甚好,不过今后是再也不会让你上这会议桌了。”
褚慧僧坐在书桌面前,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一块白布巾擦的都已经湿透了。
包国维倒是有些愧疚的,褚慧僧的人品他是认可的。
这是一个值得敬重的老人,在他心中的那份赤子之心,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现实之中,都是无可辩驳的。
他搓了搓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褚先生,我这不是太年轻了嘛,实在是有些冲动。”
“我看你不是太年轻了,而是太老成了。”
褚慧僧没好气地说道,随即就审视起面前这个少年,他现在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对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章太炎那个老家伙,到底都教了你一些什么啊!”
说这话的时候,褚慧僧顿时有些痛心疾首,就好像一块璞玉被章太炎这个家伙给雕成了大宝剑一般。
包国维则是装出一幅委屈的模样,就好像自己真的是被教坏了一般。
心里不免对于章太炎更加崇敬了几分。
自己出门闯荡要是没有先生的名头,都不知道要被怀疑多少次了!简直是寸步难行啊!
下次给老头子多带几盒臭豆腐?
心里正在胡思乱想着,这个时候褚慧僧却又是开口了。
“知道为什么找你来么?”
“还是因为处理疫病的事情?”
包国维当即回答道,如今倒也没有什么其他要紧事情了吧?
“你倒也知道,既然夸下海口了,那就承担起应该有的责任吧!”
褚慧僧笑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如今坑一把包国维,就有那么一些快感。
一听这话,包国维就知道麻烦上来了,他可没有一点儿从政的想法,还是今天场上的那些人同事。
恐怕在这日常工作中,除工作以外的扯皮能够占据到七成吧?
包国维顿时就苦着脸说道:“褚先生,您可别乱扣我的帽子啊,我从来没有夸下什么海口。”
褚慧僧倒是笑了,调侃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其他人都不堪大用,那便只能将这职责交在你身上了。”
包国维知道对方还阴阳怪气自己呢,当即有些无奈地拱拱手,说道:“褚先生莫要整我了,这疫病的责任我一个人可承担不起,
况且我只会读书,将这些知识从书本中提取而出,我可以做好,但这管理人处理事务的工作,我可万万做不好啊!”
“事关百姓,还请先生三思。”
褚慧僧见他认真而又为难的模样,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感觉找回了一点场子,当即转而说道。
“罢了罢了,我又不是糊涂虫,不会让你担这个责任的,而且以你的身份我还真难给你按个什么职务。”
褚慧僧说的也在理。
如今国府虽然招人突出一个“不拘一格”,广纳多领域多方面的人才,但是一个高中生想要担任什么职务,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荒诞了。
包国维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国府这个泥潭他可是一点都不想碰啊!
“这样吧,你回头在我这当个顾问,他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咨询你。”褚慧僧似乎是故意的一般,说话总是一半一半的。
思量一番,包国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不涉及到国府内的一些事情,也能为疫病的防治工作作出一点贡献。
只是自己这个高中生,当上来之江省的顾问,听起来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离谱?
褚先生倒是毫不在意,他拍了拍包国维的肩膀,出于本心他还是很看好这个年轻人的。
“放心吧,不让你白做事情,一个月也有个一百块钱工资。”
“真的?”
包国维眼睛里面没出息地放出了光芒。
但接下来一段时间,包国维便知道了这个钱是不太好拿的。
在褚慧僧的高压一下,所有人不得不按照规章彻底落实防控疫病工作,最重要的便是先学会这《防控疫病细则》。
这就导致包国维甚至连去学校的机会都没有,成日就在这之江民政部门打转,教导各类大小官员。
好在褚慧僧派来与包国维对接的不是别人,正是有事说事直来直去的老头,孔永桂。
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难以相处,但好恶明显。
符合他想法的便是夸赞,不符合他想法的便是批驳。
只要你能言之有理,老先生绝对会支持你的观点。
而他作为卫生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对于包国维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冷冰冰。
“包秉文,这口罩的改良真的有必要吗?伍连德先生所创形制已经得到了验证.......”
再到后来的心服口服。
“秉文贤侄,你这宣讲故事随后推行政令的方法十分有趣,你看看这里有一些能不能一并改编,若是不成也没有事情,莫要太过于辛苦了,如今咱们之江可还靠着你.......”
一个星期之后,包国维终于是累瘫在了沙发上,将报纸盖在自己的头上,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陈芳秘书在旁边笑着说道:“秉文兄还真是日理万机啊,看起来比褚先生还要忙。”
包国维却是无奈说道:“希望这些蠢蛋能够融汇贯通一半,我就烧高香了。”
向这些旧时代的官员们,介绍讲解一些先进的科学知识,实在是一件极其费劲的事情。
躺着躺着,包国维正打算睡上一觉呢,这个时候门突然又被敲响了。
包国维烦躁地将报纸丢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又是谁啊?哪里又不懂了?”
“包贤侄,老爷有请,老爷有请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地声音,一个老头就闯了进来,他急忙忙地说道。
“太炎先生!章太炎先生!”
听到这话,包国维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坐起来看向来人,不是章府的邓管家是谁啊!
“先生找我什么事?”
“据说是前往沪市的日程要提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