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募捐还在进行着呢,只是报纸以及民间的舆论对我们不利,
除了先前的善款之外,民间的捐款还是有限,
甚至好几个参加募捐会的看了报纸,反悔想要追回捐款,章先生和杜先生还在处理。”
在旅店的房门口,高为新替章太炎传话,脸上则是愁眉苦脸。
中午,包国维已经美美的睡上了一觉,一起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思考了一番说道:“我去看看近来的报纸,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的。”
依照估计,张啸林和张之平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就算是加上章太炎的对手吴眺,情况也不该像是对方说的,这般危急。
“以先生与杜先生的手段人脉,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吧?”
包国维皱起眉头,他知道这个时代也是有舆论攻势的,报纸上面造势、攻伐、抹黑,后世有的腌臜事,在这个时代一点也不少。
高为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你最近太忙了,不知道外面已经吵成一锅粥了,
清帮内部在火并,
文学界在报纸上口诛笔伐,
电影界也因为新理论互相争执,
连音乐界的人士也在满世界找你咧!
整个沪市如今乱成一锅粥了!”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包国维,这一切的混乱貌似都跟这个家伙有关啊?
包国维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脸上表情好像在说。
我不知道啊,我是无辜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总之,章先生让我嘱咐你,近来莫要看报纸了,只是平白增添一些怒气,过几日咱们拜访周先生,便要回杭城了。”
高为新忍不住提醒说道。
“先生倒是多虑了,这些言语很难影响我。”
包国维说的是实话,网络高强度对线,让他如今拥有了一个极强的心态,可以说是。
稳如老狗。
临走的时候,高为新还有些歉意地说道。
“对不住了秉文,先前说要教授你用枪来着,最近章先生的活动有些多,
实在是抽不开空了,或许你可以找找杜先生,他手下可是有许多好手。”
高为新一直负责对章太炎的保护,老爷子敌人那么多,也是怕被人打闷棍的。
这个包国维理解,只是后续找杜月笙,他便有一些犹豫了,微微颔首说道。
“我会考虑的,多谢高大哥了!”
等待高为新离开之后,包国维换上一身西装,戴上绅士帽,微微的压下帽檐。
在大街上招呼了一辆黄包车,《时报》杂志社离酒店并不远,倒也不必坐汽车。
比起后世来,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好处。
因为摄影技术的局限性,包国维的样貌在报纸上还是很模糊的。
就算他如今是沪市的名人,乔装一番也可以大摇大摆的出门。
黄包车师傅是个有些干瘦的汉子,身上有把子力气,跑起来也异常地稳健。
一路上,包国维一边观察着沪市街道的风土人情,一边脑袋里面开始回转高为新刚刚的话。
找杜月笙么?
他摇了摇头,对方的确对于自己十分看好,甚至因为章太炎的原因,将自己看做子侄。
但包国维的脑袋很清楚,这个人与常凯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于可以算是常校长的马仔兼打手。
这就导致包国维不想与杜月笙有过多的交际。
他有自知之明,就算有金手指,涉及政治,自己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至于杜月笙,手下的枪手?保不齐就沾染着什么样的鲜血,怎么想包国维都不愿意牵扯上关系。
可学枪,在这个时代也是必要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路过一个街道的时候,刚好见到一个沿街叫卖的报童。
“卖报咯!卖报咯!一份只要四分半!”
招呼黄包车夫停下,包国维伸出脑袋对报童说道:“小孩,有什么报纸看看?”
报童脸上乌漆嘛黑的,一双手倒是白净,见到包国维立刻乐呵呵地迎上来说道。
“嘿先生,您长得可真俊啊!要什么报纸?
近来城里可出了大事了,什么杜月笙与张啸林大战,
什么司徒先生一掷千金,
什么电影界出现新理论.......这新鲜事是应有尽有!”
包国维被对方逗乐了,这报童的业务能力看起来不错,是一个人才,他当即笑着说道。
“近来有没有骂包国维的报纸?”
报童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摆出一个识货的表情说道。
“嘿!您这可就是问对人了,我这里可都是咧。”
“来来来,快看看哈!”
报童看对方的装束,心里便知道是大客户,当即翻开包取出一叠崭新的报纸说道。
“这个是《沪市新报》,这个是《新闻报》,这个是《黄浦江报》.......”
他一连展示了十几份,下面还有一打,上面竟然都有包国维的相关字样,连版面都不小。
报童试探性地问道:“不知道您要几份?”
“我都要了。”
包国维眯了眯眼睛,想要好好看看民国的喷子是什么水准。
报童像是过年一般的,当即说道:“好咧!我这里再送您一份《时报》,分开了看,莫要偏听偏信了。”
付了钱,包国维哑然失笑,这个报童倒是很有趣啊?
不过也仅是打个照面,黄包车夫开动之后,他一边坐车,一边看起了报纸。
先前已经有了被骂的经验,现在也没怎么大惊小怪。
粗粗扫了一遍这些报纸内容。
其中有骂杜月笙的,有骂章太炎的,有骂胡蝶的。
当然,最吸引火力的便是包国维了。
包国维扯了扯嘴角,果然是看碟下菜啊?
谁让自己比起前面几位来,分量看起来小一些。
一个高中生而已,虽是章太炎的徒弟,但怎么瞧都好欺负一点!
标题更是千奇百怪。
《高中生包某于沪市出尽洋相》——里面讲的是包国维上台表演,募捐会一团糟;
《斯文扫地——包国维上台表演也配叫文人?》——讲的是包国维一个文人上台唱歌,辱没了文人的名声;
《胡蝶小姐的婚外情之包国维篇》——这还是个系列栏目;
《章疯子带出的小疯子》——里面将包国维与章太炎一起骂了一通;
《杜章包三人利用慈善之名敛财》——讲的是某个知情人物透露募捐会的内幕;
......
扫了一遍之后,饶是养气功夫极好,包国维在心里也憋了一股子闷气。
难怪章太炎不让自己看这些报纸,换个高血压的,这个时候能气昏过去。
某些新闻媒体的无孔不入,下限之低,在民国便已经是可见一斑了。
老实说,包国维第一次有些窝火了,不是因为被人攻讦,而是因为这些人在募捐会这种事情上下手脚。
从先前张啸林的恶意捣乱,到现在报纸上铺天盖地的“软文”。
以至于募捐会的举办连连碰壁,没有这些人的阻拦,善款早一天到达姑苏到达杭城,就能少死更多的人!
前方的百姓深陷与病魔的战斗之中,而这些人在后方,还在勾心斗角,简直是坏到透了!
到了目的地,见包国维的面容冷峻,以至于黄包车夫都有些害怕,生怕是自己出了什么错误。
“先.....先生,坐得不舒服罢?可以少给些。”他脸上的面容纠结,又憋出一句。“但不能太多。”
听到这话,包国维脸上一愣,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见黄包车夫委屈的模样,心头又不免有些酸楚。
这句先生和低声下气的模样,概是因为这个时代与这身体面的衣服吧?
这狗屁倒灶的时代,伤害的终究是普通人罢了。
叹了一口气,他从口袋里面取出一张十元的大钞,拍在座位上说道。
“今天的工我包了,你在楼下等我。”
“先生?!!这......”
黄包车夫愣住了。
包国维皱皱眉头问道:“不够么?”
黄包车夫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有点太多了!”
包国维很豪气地摆摆手说道:“少爷我口袋里面不习惯放零钱,剩下的赏你了!”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黄包车夫都差点跪下了,眼睛里面都快掉出眼泪来,一点都没在意对方嚣张的模样。
进入《时报》大楼之后,包国维叹了一口气。
十块钱对于如今的自己不多,但对于黄包车夫来说,快顶上跑一周的收入了。
他也不敢给对方太多,也没有必要,“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他是知道的。
上了楼,黄伯惠早就在办公室等他了,两个人简单寒暄一番,黄伯惠便为包国维倒上了一杯黄酒说道。
“这是咱们主编带来的绍兴女儿红,快尝尝,这种好酒可不多见啊!”
包国维不经常喝酒,但今天仰头干了一杯。
琥珀色的黄酒,微甜,微酸,微鲜,微辛。
一口下去绵绵的,可比什么白酒好喝多了,不一会儿脸上便红了。
黄伯惠先前已经与包国维谈论舆论的事情,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知道了,不免地安慰说道。
“秉文,你也莫要烦心,你年纪尚小,锋芒毕露,这是常见的事情。”
“我倒不是烦被人攻讦,只是觉得防控疫病这事,竟能受到如此阻挠?这些人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一杯酒下肚,包国维怒然说道。
黄伯惠也有些愤慨,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不知道吧?从古至今,这赈济灾民就是有门道的,
哪个不是上下其手,章先生办的这个募捐会,绕开了某些人,他们吃不着油水,可不是要联合起来搞你嘛!”
包国维摇摇头说道:“没这么简单,这些攻击来得很快,很有章法,也不像是临时起意,我总感觉其中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或许还有其他人在推波助澜?”
黄伯惠皱着眉头,他如今可是跟包国维一个战线的,时报的热度完全靠着包国维撑着,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章先生前段时间也发过文章,只可惜一拳难敌四手啊!”
黄伯惠如今都在关注此事,不免也有些担心了。
“单单一个人是没有用的,还是得是两个字‘舆论’!”
此刻,包国维倒是有些冷静了,开始在脑海里面想对策。
“舆论么?舆论如潮水一般,实在是难以琢磨,没有大量砸钱去登报,或者是出现什么爆款事件,想要激起舆论难上加难。”
黄伯惠有些怀疑这个想法,这次的舆论攻势明显是砸了很多钱,想要盖过对方,只能砸更多的钱。
“不不不,只要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就行了。”
包国维脸上露出自信说道。
“注意?你该不会还想写一篇爆款文章吧!!!”
黄伯惠不敢相信地站起来,前两次文章的爆火,他已觉得是奇迹了,包国维竟还想来一篇?
他是有什么自信?
“不是文章。”包国维摇摇头说道。
黄伯惠彻底搞不懂了。
“难道不是写篇文章骂回去?”
包国维反问说道:“狗咬你,你会咬回去么,那样别人只当你是狗咬狗,被拉入他们的战场终究是下策。”
“那秉文的意思是?”
“给我拿纸笔过来。”
看对方的样子,黄伯惠顿时有些激动了,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好半天才从抽屉里面找到钢笔和稿纸。
包国维也不废话,接过钢笔仅仅略微思量,便下笔写下了回答。
黄伯惠伸直了自己的脑袋,想要看看对方写了什么,忍不住念了出来。
“《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瞳孔一缩,惊呼道。
“这是一首现代诗,国维你竟然还会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