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当然可以烧。

但不是现在。

就算烧一座普通的长满树的山谷也得做好防火隔离带，以免火势蔓延引发大规模山火，更何况这些树不是普通的树。

这些树妖濒死之际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谁也不知道。

必须做好充足准备。

在罗兰劝说下，希芙掐死了意识之海中名为冲动的魔鬼。

返回总督府，已经是深夜时分。

希芙累了，洗过澡便沉沉睡去。

罗兰也在自己的卧室进入梦乡。

他不是睡觉，而是要寻找第三纪元植物学专家。

花海，自然古树，精灵希芙安静的坐着，仿佛沉睡。

罗兰每次见到她基本都是这个造型。

宽大长裙将下半身遮住，仿佛是怕谁看到美腿玉足。

虽然有些遗憾，但罗兰并未多想。

虽然只剩意识，但他依然将她当做亦师亦友的独立生命体。

“希芙，我见到了黄金银杏树妖。”

“树妖？”

精灵希芙站起身，小心的按着裙摆，没有神采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你是说第三纪元灭绝的黄金银杏？”

“对。”

不等希芙发问，罗兰就将山谷中遇到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包括之前发现的折耳荽和流血的蔬菜。

精灵希芙微微垂首，沉默许久，缓缓说道：

“你知道包括黄金银杏在内的几乎所有银杏是怎么灭绝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有很多时间。”罗兰在精灵希芙对面找地方坐下，双眸满是期待。

看来精灵希芙知道的很多。

沉默片刻，精灵希芙轻叹一声，幽幽的说道：“第三纪元环境适宜，裸子植物非常繁盛，长到几百米很常见。”

“除了常见的松、柏、杉，银杏也是当时的主要物种，除此之外还有特殊的大树可以生长到上千米，甚至产生智慧。”

“这些智慧植物被称为古树，精灵族与古树是朋友，彼此依存。我族造神运动的候选者有两个，分别是精灵王亚斯兰和世界树希尔，由此可见我们之间的依存关系。”

“古树成长需要养分，进化需要珍稀材料，精灵为古树提供材料，古树庇佑精灵，与我们并肩作战。”

“原本我们相处十分融洽，后来就有部分精灵与智慧古树合作孕育后代，诞生了树精灵分支。树精灵体质接近古树，无须怀孕，只要将胎儿寄存在古树就能孕育后代。”

罗兰有些惊讶，这么方便的繁育方式，精灵族应该人数很多才对。

“然而树精灵终究是邪道。植物就是植物，动物就是动物，就算植物有智慧也和血肉生命完全不同。树精灵的诞生混淆了边界。”

精灵希芙的双眸闪过一丝苦楚，轻叹道：

“无论能带来多少好处，混淆边界都不是好事。但树精灵是我们的同胞，古树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已经存在，还能怎样？”

“树精灵的人数越来越多，演化速度也越来越快。”

罗兰更加好奇，通过传承者职业获得的精灵典籍从未记录曾经占据优势地位的树精灵，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辛。

好在精灵希芙是亲历者，这段历史不至于尘封。

“树精灵人数越来越多，随着他们的人数增加，精灵族的人数也一度超过五亿，在和地灵的争夺中占据上风。”

“五亿？”

罗兰面露讶色。

众所周知，精灵族人数稀少，即便是巅峰时期也没有超过一亿。

亿这個数量词和精灵族搭配在一起实在有些违和。

考虑到树精灵便捷的繁育方式，过亿倒也不奇怪。

毕竟精灵族寿命很长，夭折率低，只要生育率稍稍增加就不得了。

罗兰没有打断精灵希芙的话，只是双手托腮，摆出希芙同款聆听姿势。

托腮时，他没有意识到这是希芙的常用姿势，而他以前聆听时总喜欢翘着二郎腿。

精灵希芙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痛苦，接下来的记忆显然并不美好。

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幽幽的说道：“树精灵强大的繁育能力，让他们从族群的少数变成绝对多数。”

“树精灵只有一百万人时，他们说我们都是精灵，应该和平相处；当树精灵的人数接近血精灵时，他们开始争夺话语权，说自然才是精灵的归宿；当树精灵人数超过一亿后，他们让我们闭嘴。”

“他们说红色血液是卑贱而野蛮的，和那些粗鄙的野蛮人一样。绿色的血液最高贵。他们甚至反对血液的称呼，将该死的绿色汁液称为圣液。”

“当树精灵的人数超过五亿时，血精灵已经没有说话的资格了。”

看着精灵希芙因情绪激动而起伏的胸口，罗兰默然无语。

阳光之下从来没有新鲜事，这种事在历史上发生过太多次，以至于罗兰的情绪很难掀起波澜。

精灵希芙的情绪也逐渐缓和。

毕竟她经历过三重死亡，不是生命也不是亡灵，只剩意识。

这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往事，当事人已经全部消亡，再想也没有意义。

她幽幽的叹息着，继续述说往事。

树精灵占据上风后，很快夺取了话语权。

他们禁止食用植物，因为植物是他们的父母。

罗兰有些无语。

精灵是自然的宠儿，虽然不排斥肉蛋奶，但饮食清淡，以吃素为主。

“不让吃素，难道让精灵吃肉吗？五亿精灵数量可不小，就算第三纪元动植物繁盛也不够吧。”

“不，动物也不能吃。”

罗兰被气乐了，“植物不能吃，动物也不能吃，难道你们整天吃蘑菇？”

“是的，在树精灵掌握统治权后，有差不多三百年，我们的合法食物就是各种各样的蘑菇。”

罗兰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

他发现在极端方面人类和固执的精灵还是没法比。

“光吃蘑菇怎么够？我就不信这些树精灵不吃饭。”

“他们的确不吃饭。他们敢如此疯狂自然有底牌，经过古树提纯的树精灵进化出了叶绿体，他们可以像植物一样通过光合作用获取能量。”

罗兰：“......”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问道：“光合作用供养精灵，这科学吗？我的意思是能量够用吗？”

“当然不够。所以这帮蠢货选择像植物一样站在原地极少活动。只有发现我们恶意获取额外食物后才会愤怒的拔起树根追杀我们。”

“你无法理解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在第三纪元茂密的森林中，每一棵树都是他们的眼睛。我们的族人只要获取食物，哪怕是一颗鸟蛋，都会被当做异端处以树刑。”

罗兰没有问树刑是什么，听起来怎么都不像好名词。

他一时不知怎么安慰精灵希芙。

这段记忆确实太痛苦了。

他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是树变成了精灵还是精灵变成了树。

但这实在有些极端。

精灵希芙咬着唇说道：“树刑就是将我的同胞绑在柱子上，然后在体内撒下能疯狂生长的树种，随着树种生根发芽，受刑者被吸成干尸，一株狰狞的刑罚之树会茁壮成长。最多的时候，光是王城附近就有几十万株刑罚之树。”

罗兰脸色微变。

的确是骇人听闻的残酷手段。

正如人族的天敌是人族一样，精灵的天敌也是精灵。

这个话题实在沉重，罗兰感觉有些窒息，只好随口问道：“树精灵这样倒行逆施，地灵没有趁机攻击吗？”

“没有，因为他们也在内乱。”

精灵希芙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他们的内乱理由比我们更荒诞。你肯定知道，地灵内部分为长毛地灵和无毛地灵两个分支，但他们都是泰坦的后裔，其实是一家人。”

“他们以‘裸猿’和‘耶胡’这两个侮辱性称呼作为对方的名字，并展开残酷的内战。”

精灵希芙轻声说道：“树精灵和血精灵的内战多少还能理解，长毛地灵和无毛地灵的内战我完全无法理解。”

“这并不奇怪，资源不够了。”

罗兰平静的说道：“根据典籍记载，随着气候变化，曾经茂密的森林正在逐渐变成稀树草原，食物越来越少。这既是裸猿和耶胡的争斗原因，也是树精灵和血精灵的矛盾根源。”

“因为资源减少，不可能所有人维持原有的生活水平。树精灵选择向植物靠拢，他们自然担心失去行动能力后被你们当做食物。裸猿和耶胡更是直接争夺生存空间和资源。”

精灵希芙双眸圆睁，不敢相信的看向罗兰，胸口因震惊而急剧起伏。

看着她惊愕的表情，罗兰诧异反问，“这么多年就没人往这方向想？”

精灵希芙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说道：“创造力和创新思维并非我族特长，先哲的典籍从没写过同族会因为资源匮乏自相残杀。”

那是因为精灵族祖上生活条件太好了！

这种事情在人类历史上记载过无数回。

只能说第三纪元的丰沛物资把精灵和地灵保护的太好了。

难怪他们会在神罚军团面前一败涂地，毫无反抗之力。

反倒是纸面实力不如他们的魔法帝国惨胜神罚军团，保留了火种。

魔法帝国毕竟是人族的优秀代表。

创造和勇气是人族超越此前智慧种族的不朽赞歌。

当然，这话他绝不会说出口。

虽然他没说，但精灵希芙已经隐约看出罗兰眼底的表情。

她没有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她声音有些低沉的讲完了精灵族覆灭前的最后一段历史。

随着树精灵对血精灵的持续压迫，血精灵彻底爆发。

他们选择魔法对轰，以极端对极端，以残忍对残忍。

他们将血液注入尚未开启智慧的高大植物，创造出流淌着血液并以古树为食的凶树。

这些树木被称为树妖。

原来树妖是这么来的。

寿命最长，各方面条件最原始的银杏，被血精灵选中成为复仇树妖。

血精灵献祭自己的血肉，将灵魂寄托于这些高大树木，让银杏拥有智慧，成为反抗的利刃。

森林中，凶残的树妖疯狂啃食那些虽然开启智慧却无法动弹的古树，将树精灵当做养分。

听到这一幕，罗兰的嘴角微微抽搐。

想到仅有的森林站起来互相啃食的画面，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虽然血精灵战斗意志坚定，但树精灵的数量实在太多，血精灵在战争中处于下风。

眼看着精灵族就要断送在异族手中，精灵王亚斯兰献祭自己，化作七片花海庇佑族人。

“花海不是花，更不是海，而是族人鲜血汇成的血池。”

“每一个族人战死，都会增强花海的力量。在花海的支援下，我们赢了，但代价却难以想象。”

这场惨烈的战争以血精灵惨胜告终。

经过这场正统之争，血精灵人口降低到不足两百万。

为避免灾难重现，有关树精灵的所有记载都被销毁，树精灵相关的话题成为绝对禁忌。

这也是罗兰的传承没有任何树精灵记载的原因。

这场战争还有另一个后遗症，古树全部死亡，世界树也被暴怒的血精灵引来无尽烈焰焚烧干净。

精灵族失去了屏障。

好在地灵也杀的血流成河，无瑕入侵。

就在精灵们休养生息时，他们看不起的野蛮人入侵大陆中央的富庶之地，抢夺生存空间。

为了生存，血精灵和树妖且战且退，缩回精灵族最初的发源地。

随着七片花海逐渐枯竭沦陷，精灵族一蹶不振。

在最后的回归日到来时，神罚军团如期而至。

精灵希芙自嘲的笑着：“神罚军团按照我们有位阶一伪神级别强者的标准降临。这不是神罚，而是一场屠杀。”

“不过瘾的神罚军团将怒火投向其他种族。侵占莪们家园的野蛮人，还有正在恢复生机的地灵也被神罚军团盯上。”

“我们从森林中来，在荒原中灭亡。这就是第三纪元的全部历史。”

说完这句话，精灵希芙仿佛耗尽全身力气，缓缓俯下身，贴着花海安静的睡着了。

沉睡前，她下意识的缩回双足，用裙摆遮住。

罗兰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离开。

这次讲述消耗了精灵希芙所剩不多的精力，她刚才通过特殊法术将所有记忆镌刻在罗兰脑海中，随后沉睡。

好好休息吧。

我一定会唤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