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进帐中的第一步。

马浔便感到掌心被恶狠狠咬了一口，想来是她操纵的。

如果那时候就让侯世唯帮忙解毒，一切还有救。

但无所谓了。

马浔早就心有死志。

侯世唯慌忙握住他的手腕，查看脉象，确实是已经毒入脏腑，药石无救的地步。

侯世唯皱眉的看着马浔，对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喉咙一呛一呛，似乎有鲜血倒涌。

马浔满不在乎看向陈昕，“庞大人……”

陈昕打断了他，外貌和声音俱变回原样，淡淡道：

“陈昕……”

一枚虬龙纹金令杨起，帐内烛光印在其上，反射微弱的光芒照在侯世唯三人神情各异的脸上。

“……奉紫金之命，以代金令之身调查此事。”

“见过代金令。”

见到这枚令牌，侯世唯和许珞华齐声道，意识到紫金的重视程度。

“呵呵。”马浔苦笑一声，黑血已经溢到嘴角，渗过牙缝，滴落一点在毛毯上，将这一片绒毛地毯腐蚀出小洞。

“陈大人……”马浔改口道，声音虚弱，对这样曾经看不上眼的京官恭敬道：“一切都是在下的过错，一时不慎被拙荆种下控魂蛊，以至于害了侯兄和许兄。”

侯世唯和许珞华站在原地不为所动，默默无言。

马浔整个人摇摇晃晃，就好似风吹得飘摇几欲熄灭的烛火，他的瞳孔逐渐涣散，眼中光芒一点点消失，但还是坚持说道：“一切罪由皆在我身上，只有一死，以儆效尤……”

说完最后一个字，马浔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朝前一倾，许珞华闪电般踏出一步，环臂抱住马浔，眼底有些伤感，对方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

侯世唯微微叹了一口气，与其说马浔是为了抵罪而死，不如说是为了追随他的苗妻而去。

陈昕冷眼旁观，心中感触，沾染数千苗人鲜血的马浔，竟然会选择与自己的苗人妻子一起赴死，哪怕这苗人妻子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蛰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只想杀死他。

只不过在陈昕想来，马浔的所作所为更像是自我感动，那名叫做辛婉狡的苗女更惨，家破人亡，隐忍复仇，但，直到死亡，马浔有在意过她的想法吗……

营帐之外，一枚枚火把照亮黑夜。

总督张岳甲胄整齐，宝剑在腰，掀门而进，见到许珞华怀中的马浔尸体，和躺在地上的辛婉狡尸体，眉头微皱，暗通曲款的银令找到了？

陈昕抱拳道：“总督大人，苗女辛婉狡以控魂蛊暗中操纵马浔打听军机然后外泄龙求儿。

在下于主帐见过马浔后，辛婉狡得知此事，唯恐泄露，决定孤掷一注，想要用爆焱蛊毁掉神威大炮。

被在下阻拦，并且解除控魂蛊对马浔三人控制。”

在前往营帐的路上，马浔就将原委道了出来，他被辛婉狡控制后，暗中将官军的情报通过传音蛊传递给香炉山的龙求儿，在被铜仁城捕风密探发现端倪后，也是他使用蛊虫杀害对方的。

许珞华和侯世唯两人则是马浔之后才种下的控魂蛊。

其中许珞华稍早，大约在一两天前，不过那时候张岳已经停止官军行动，许珞华便没有被辛婉狡操纵做出危害官军利益的行动。

而侯世唯因为五毒教真传的身份，让辛婉狡颇为顾忌，对他的下蛊则徐图缓进，直到今天迫不得已下，才操纵马浔去激活控魂蛊，强行控制侯世唯来破坏大炮。

张岳听完陈昕讲述的事情，又让侯世唯和许珞华补充一些他觉得的疑点，思虑无误后，不怒自威的脸庞微微一点，道：

“陈大人真是年少有为，马到功成。如此一来，吾等明日，便能踏破香炉山。”

张岳的话杀气腾腾，令营帐中三人皆感到一阵刀光剑影。

当天半夜。

陈昕取出随身携带在「巴蛇袋」里的机关鸢，将苗疆三位银令发生的事情，以及之间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完完整整的写在一张纸上。

随后陈昕按动机关鸢，机关鸢内部传出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鸟嘴打开，显露一個通道。

望着黑黢黢的通道，陈昕沉思良久。

最终还是决定再等一天发出去。

……

翌日清晨。

大军开拔，即刻攻山。

香炉山，这是汉人的叫法，苗人将其称之为砥柱山，苗语为玻壁纠。

四周石崖绝壁，壁立千仞，延袤三十余里，众山环列，若戈铤刺天。

此山巍然屹立，云雾缭绕，如擎天大柱，乃有苗族山名，而于汉民而言，此山最为瞩目的是长方体状山岩，形如香炉，故而得名。

香炉山乃苗民圣山之一，易守难攻，且有峭壁阻绝，毒虫相护，苗民起事多于此山修建城寨，以为中心抵御官军围剿。

城寨的一处大院落中，“苗王”龙求儿召集一众苗人首领正在议事，吴黑苗，白大虫等之前进攻百花渡的苗人皆在其中。

龙求儿坐于主位，所有人都望着他，作为这次起事的旗帜，自立为“苗王”的他，比起九黎寨，十二峒，万毒窟等门派的弟子的地位还要高。

“酉基叔，辛婉狡还没有派来传音蛊吗？”龙求儿看向一名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的老汉问道。

“没有。”老汉瓮声瓮气，已经不抱希望：“这么久了，之前哪怕失败，辛婉狡也会派来传音蛊，只怕，她已经被那群狗汉人杀害了……”

此话一出，顿时群情激愤。

“该死的狗汉人！”

“和官军拼了！”

“和他们拼了，拼了！”

辛婉狡虽然身陷官军之中，但依然给苗民们提供情报，甚至有机会逃离马浔身边，她也放弃了，只为了能第一时间得到官军的动向。

在场所有人都深深敬佩辛婉狡的精神和行为，一听到对方可能身死的消息，悲伤顿时浮现在脸上。

香炉山上苗军被围困许久，依然军心振奋，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辛婉狡事迹的鼓舞。

吴黑苗朝着南方，深深低下头，心中默默祈祷：“先灵有知，在地下会庇护你的。”

咚咚！

龙求儿敲响桌子，道：“各位兄弟，朝廷贪腐无度，这什么鬼大炮想来也是中看不中用，不用担心。”

伤感反复的众人，沉默良久，终于被龙求儿拉回现实。

龙求儿看向吴黑苗为首的门派弟子，道：“各位兄弟，官军势大，不仅后续兵力源源不绝，来自神衣卫高手也不计其数，我们被困在香炉山，却得不到一点补充。”

“兵力还算好说，只要我们能突围香炉山，就能得到各路人马的支援壮大队伍，唯一短缺的，就是能够抗衡神衣卫的高手，各位兄弟的长辈能否出手，大家同为苗人……”

“龙大哥。”

龙求儿虽为苗王，但只让众人以大哥称呼，拉近距离。

吴黑苗朝龙求儿默默摇头，打断对方的话：“龙大哥，不是我们不顾及同族情谊，而是各位长辈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上，实在分不出身。”

“而且现在时机未到，长辈一旦出手，招来实力更强的神衣卫，还可能被他们察觉，坏了我苗族千年大计。”

吴黑苗身后众人纷纷点头，他所说的话，也是这一众门派弟子心中的想法。

龙求儿眯着眼睛，无奈点点头：“先灵苏醒，关乎我苗族存亡，不能坏了。”

说罢，龙求儿转口道：“既然不能求助各位兄弟的长辈，那能否请韦长老再出手，不求韦长老杀敌，只需要暂时击退官军，为我们争取撤离香炉山的时间就好。”

“师尊他……”吴黑苗有些迟疑：“师尊他已经帮助我们布下毒瘴防御官军，如今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再去麻烦他的话……”

还不等吴黑苗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轰天裂地的炸响声。

众人大吃一惊，豁然起身，纷纷看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苗民慌忙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官军，官军攻上来了！”

所有人大惊失色，又联想到刚刚的炸响声，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就是他们之前在百花渡拦截失败的神威大炮！

“说清楚！”龙求儿朝着那个士兵咆哮道。

苗民惊慌失措，大叫道：“好像打雷一样的声音，我们布置在山里毒虫毒蛇，还有烟瘴，泥土，大树，草丛，全都被打上天了！”

虽然这人语无伦次，但龙求儿还是从中窥见火炮威力的冰山一角。

龙求儿脸色黑沉如墨，该死的，神威大炮的威力竟然如此恐怖，不行，不能让官军就这样用大炮开路！

他猛地看向吴黑苗，凝重的神情让对方感到一阵压力。

“龙大哥……”吴黑苗一顿，脸色一变，咬牙改口道：“算了，我去跪求师尊出手！”

“韦长老乃是九黎寨通玄高手，一定不会任由官军撒泼。”龙求儿道，扫视在场其他人，狠声道：“诸位，随我去砍杀狗官军，这里是我们的玻壁纠，先灵在保佑着我们！”

“杀！”

“杀！”

“杀！”

众人义愤填膺，将生死置之度外。

……

香炉山下。

张岳看着四门神威大炮，两轮射击后的战果暗暗点头，果然是能改变战局的神器。

原本香炉山下蚊虫密布，毒雾缭绕的密林，在炮火的轰炸下，树木崩塌，毒烟消散，蛇冲成尸，只剩下一片焦土。

张岳大手一挥，示意全军出击！

由高手组成的小队打头阵，进一步扫清威胁，普通军队紧随其后。

许珞华和侯世唯两名银令也在高手小队中，小队一路拼杀，很快冲上半山腰。

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机。

侯世唯偷偷脱离队伍，独自一人迈进山林。

只是片刻，他的《五毒烟萝步》便停了下来，无奈的看向后方。

陈昕双手抱胸，靠在一颗古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世唯兄的腌萝卜步更进一步。”陈昕笑眯眯道。

腌萝卜步是《五毒烟萝步》的空耳戏称，在五毒玩家群体里广为流传。

侯世唯不理解陈昕的话，他苦笑道，“陈昕……”

“世唯兄。”陈昕摆摆手，打断对方的话，自己则道：“辛婉狡和龙求儿通讯向来都是用的传音蛊，本人不会到过香炉山，因为离得太远，控魂蛊也会失效。”

“所以，许珞华和马浔身上不可能有香炉山独有的菱花花香。”

“怎么样，解释解释你身上的花香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