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陈昕每日与蒋横川、严冲二人认认真真值守诏狱。
九层诏狱就像一堵巨大的围墙,将世间一切的纷纷扰扰拦都在墙外。
陈昕躲在第五层看似摸鱼实则修炼,「明境丹」增进的一成功力抵了他不少苦修的时间,滴水成河,修为大涨,终于在昨晚将自己的面板评价提了一级,从【傲视群雄】提升到了【所向披靡】。
这一个月来,王朝内地魔道活动意外的消停,没了声息,有的也只是小打小闹,倒是南方和北方的情势愈演愈烈逐渐升温。
陈昕三人每次吃饭都是在诏狱叫捎卖凑合着,不过五层寒气太重,热菜热汤不到几秒钟就要变冷,再过一两分钟就冻成冰块,三人不想吃冰块,只能上到一层去吃饭。
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北方的消息,特别是沈金令对于仇鸾仇大将军的调查,每隔几天就有重磅消息传回京城。
第一回,沈炼查出了仇大将军私下豢养了一大批死士,招揽了大量来自西北地区和雁北地区的武林高手,不知有何图谋。
第二回,沈炼查到了仇大将军不仅自己在收受贿赂,还纵容手下军官亲信等,大肆贪污敛财,这群人嚣张跋扈,强取豪夺鱼肉百姓。
第三回,沈炼不仅发现仇大将军贪污的军饷还要翻上一翻,甚至还有谎报战功,污蔑同僚,散谣诽谤,苛责军中文官武官等各种破烂事……
可以说就算没有通敌和勾结魔道这种大罪,这些七七八八的破事加起来都够仇大将军喝一壶了。
今日,午间。
陈昕三人在一层摆了张小桌子,等待捎卖送来。
蒋横川振奋不已,抚掌大笑道:“仇鸾这家伙总算被逮着了,他干了那么多破事,这回沈金令拔出萝卜带出泥,全都纠了出来,简直是大快人心!”
严冲呵呵一笑:“以往仇大将军也没多大本事,庚戌之变让他得了圣上恩宠。可是马市以次充好,以及这回抵御鞑靼不利,使得圣上对他没有多少信任了,不然沈金令也不会北上。”
陈昕在一旁,笑看两位小伙伴热火朝天讨论北方的事情。
沈炼为人刚正不阿,赤胆忠心,嫉恶如仇,年纪轻轻破通玄,升金令,这可是一众年轻神衣卫的偶像,严冲和蒋横川也是其中之一。
而仇大将军则完全相反,为人骄横鸷悍,只要对他在征安南、总督西北时的破事有所了解,没几個心中还有少年意气的年轻神衣卫会喜欢他。
沈炼将仇鸾扳倒,可是不少人喜闻乐见的事情。
陈昕算了一下时间,道:“说起来,北方的最新消息也差不多该传到京城。”
“找几位捕风兄弟问问就知道了。”蒋横川嘿嘿笑道:“来来来,先吃饭。”
比起来自北方最新消息,倒是云兮楼的捎卖先到了。
下午。
北方的最新消息没有如期而至,众人等来的却是一份来自巡按御史路楷,令人惊掉下巴的奏报。
惊天大反转,通敌的不是仇鸾,而是沈炼……
奏报中称,官军缉捕了蔚州白莲教分堂香主阎浩,在严刑逼供之下审讯出同伙。
阎浩的供词之中,自叙自己等人数次出入漠北,泄露边情,皆是受师尊,白莲教八大山人之一的“青霞山人”致使。
这次他们暗渡漠北,同样是“青霞山人”的意思,为的就是陷害大将军仇鸾通敌!
而这个所谓的“青霞山人”,实际上就是“青霞剑客”,神衣卫金令,沈炼!
为此,阎浩拿出了大量证据,包括自己曾经和沈炼来往的书信,经过鉴定,并非做旧,而书信上的字迹和行文与沈炼的习惯一模一样。
除了物证之外,还有人证,包括见过两人私会的白莲教教徒,以及见到沈炼鬼鬼祟祟离营的军中士兵,所有人都能准确地描述出沈炼和阎浩的外貌。
人证物证俱在,沈炼百口莫辩,仇鸾一转攻势,要将抓拿沈炼下狱。
沈炼自然是不会束手就擒,要上报京城,请圣上明鉴,不过面对仇鸾和路楷的步步紧逼,他还是只能停止调查仇鸾的腌臜事,自封武功,不再踏出卫所半步,以证清白。
得知这个消息,陈昕三人面面相觑。
蒋横川一拍脑袋,不可思议道:“路楷是严党的人,严党早就和仇鸾水火不容,他怎么可能帮仇鸾陷害沈金令!”
严冲一脸凝重,道:“问题的根结就在这里,要是仇鸾自己上奏沈金令勾结魔道,圣上绝不会相信,但上奏的却是巡按御史路楷,这意义就完全不同,朝野上下已经炸开锅了。”
“严党和沈炼也不对付,这种奏报的可信度也高不到哪里去,不过是拖延之计。但他仇鸾能拖延得了一时,却拖不了一世,沈炼不会有事。”
陈昕摇摇头,沈炼可是神衣卫金令,除非圣上旨意,仇鸾和路楷能将他逼到自囚在营地已经是极限,不可能真的拿人入狱。
至于有没有和白莲教勾结,这种事情京城派人一调查,立刻就能水落石出。
要是真能凭借一个白莲教香主的供词,冤死一位神衣卫金令,那捕风密探和神衣卫就不用混了。
以香主的命就被换金令的命,这种好事,白莲教绝对不会拒绝。
别说十个,就算是挑出二三十个自愿赴死,忠心耿耿的香主对于白莲教来说都不是问题。
而现在神衣卫不过才十大金令……更别提明宗也有一堆信众,血吼派就算了,嗜血成性的他们,供词没有任何价值。
严冲和骆养意两人静下心来,仔细一想,是啊,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泼脏水怎么能成功,仇鸾更有可能是在为了争取这段京官前来的时间,用以掩盖自己通敌的证据。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陈昕,陈昕也是一怔,紫金该不会让我去查这件事吧……
翌日。
北司内堂,静等着陈昕的骆养意端坐于首位,不怒自威。
这段时间,骆养意回想起自己今早入宫的事情,天靖帝表面平静如波,暗中却含着惊雷怒焰。
一言一行的威势,都让自己胆战心惊,圣上的境界早已返璞归真,若不是心中动怒,自己可无法窥视到深不可测的一角,只是,庚戌年间,圣上的境界应该与此时相差无几才是,为何……
“见过紫金!”
陈昕的声音打断了骆养意的思绪。
“来了。”骆养意微微颔首,开门见山说道:“陈昕,圣上特令你前去宣府调查沈炼与白莲教之事。顺便帮着沈炼把仇鸾也查一查,带上你的人,到时候还有两位捕风随行。”
“是!”陈昕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抱拳应道。
虽然有捕风随行,但本质还是神衣查神衣。这应该是天靖帝的意思,看样子,仇鸾已经彻底在他心中失去信任。
骆养意目光看向外边,那两名调派过来的捕风到了。
陈昕也看过去,乍一看,这两人有点眼熟,下一秒陈昕就记起来了。
“见过紫金,见过代金令。”两名捕风密探拱手行礼,同样也对陈昕笑了一笑。
这两人正是之前和陈昕在长风镖局一案合作过的冷连云,以及卢一林。二人比起当初更加成熟稳重,都已经达到外景层次。
曾经冷连云是白章捕风,卢一林还只是“试捕风”。
现在二人都已今非昔比,冷连云升为青章捕风,卢一林成为正式的白章捕风,这种晋升速度,显然他们两人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骆养意微微颔首,让两名捕风在宣府之行全力协助代金令调查沈炼一案。
二人异口同声应是。
……
陈昕三人在府衙门口集结,他让人去通知老蒋和老严,神衣校尉牵来了五匹骏马在等候。
冷连云目光热切,略显兴奋,拉着卢一林和陈昕攀谈起来。
自从长风镖局一案,他就已经成为了陈昕的小迷弟,不然也不会在给冷连风的书信大谈特谈。
山东叛乱和苏州鬼市事件,冷连风反过来对陈昕大吹特吹,让冷连云对陈昕的敬佩更是加深。
因为冷连风的关系在,陈昕对冷连云也比较认可,卢一林虽然刚开始有些生分,但往后也和陈昕拉进了不少距离。
卢一林是辽东御兽山庄大庄主的小儿子,有一只能探寻半个京城范围的异兽寻金鼠。
辽东事变里,辽东的江湖各大门派也遭受过洗劫,御兽山庄就是其中之一,万幸的是山庄众人撤退得快,只死伤了一些异兽。
没一会,蒋横川和严冲到来后,见到冷连云、卢一林亦有些吃惊。
自长风镖局案后,他们都没怎么合作过,不过也听说这二人屡破奇案,立功赫赫,在捕风密探中晋升神速,倒是一大助力。
众人齐聚,陈昕大手一扬,出发!
五人跨坐上鞍,纵马奋蹄,浩浩汤汤自西门而出。京城与宣府距离不远,修建有驿道,虽然需要穿山越岭,但疾驰之下一天还是能够赶到。
就在陈昕他们五骑离开京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只信鸽从京城某处发出,以远比陈昕五人还要快的速度往西飞,没入群山和云雾。
……
宣府卫。
将军府的奢华大院之中,信鸽扑棱着翅膀落下。
一名魁梧雄健,面色阴鸷的男子接住信鸽,拿出其信筒中的纸张,展开而阅,眼中渐渐浮现冷笑。
在他的对面,则坐着另一名中年男子,面色坚毅,身着常服,但长年居于高位而积攒起来的威势,并没有因此减弱半分。
只可惜,这种官威贵气对冷笑的男子无效。
阴鸷男子嘴角勾勒一抹弧度,看向对坐之人一扬信纸,调笑道:
“仇大将军,你瞧一瞧,我们那位冉冉升起的神衣卫新星,代金令陈昕就要过来宣府查沈炼一案,你这不得好好‘迎接’一番?”
中年男子显然就是他口中的仇大将军。
仇鸾闻言,接过信纸,纸上赫然写着陈昕五人的姓名和出发时间,他冷哼一声,不屑道:“神衣卫调查神衣卫,真是可笑!”
“哈哈哈,太玄朝廷如此这般对待你这个建功赫赫的平虏大将军,不正证明你和我这个‘奉利使’共做一桌是最正确的事情吗。”
白莲教奉利使,赵全阴测测一笑,丝毫不在意仇鸾涨成猪肝色的脸。
白莲教八风奉使中的八风,乃释家之言,指尘世间煽惑人心的八件事:利、衰、毁、誉、称、讥、苦、乐。
得可意事,曰“利”,利乃八风第一。
奉利使向来是八风之首,如今八风中的“奉誉使”,“奉苦使”接连死于陈昕手中。
身为八风首领的赵全虽然近段时间身在草原的板升城,但亦有所听闻,将这个人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间。
“正确……”仇鸾死死盯着赵全,对他的态度非常不满。
此人不过是一普通卫所军卒出身,若非机缘巧合投身白莲教,蛊惑人心,率众投靠俺答,自成气势,又岂能在自己面前如此气焰嚣张。
隐匿于暗中的死士觉察到仇鸾情绪的变化,背地里亮起了刀刃。
“难道不是如此吗?”赵全察觉到隐藏地敌意,依旧肆无忌惮,没有任何尊重的意味:“仇大将军可要想清楚啊,一个沈炼再加上一个陈昕,狗皇帝得是多不相信你,还不如真的反了得了。”
反……仇鸾沉默半响,低着脑袋,似乎想了许多,最终他摆了摆手,让暗中的死士收了兵器,凝声道:“休提此事。”
赵全无奈闭上了嘴,暗道,被荣华富贵蒙蔽了眼睛,瞻前顾后的家伙。
失去了天靖帝的信任,庚戌之事还能瞒得了多久,以前不是别人不知道,而是不敢调查也不敢上报,因为天靖不会相信,但现在的情况不同往日!
仇鸾沉声道:“五千平民,你们白莲教的条件我答应了。给我解决陈昕,但是他不能死在宣府。”
赵全拍了拍掌:“仇大将军爽快,人不能死这个没问题,我们可以让他生不如死,绝对干预不了你仇大将军你的大事。”
仇鸾挥手赶人,赵全微微一笑,识相地离开了将军府。
赵全离开之后,仇鸾的亲信时义和侯荣从阴影中走出。
侯荣愤声道:“将军,这魔道贼人嚣张至极,目中无人,可恨吾不能杀之而后快。”
时义也是满脸愤慨,堂堂一品平虏大将军竟然被如此小人羞辱。
仇鸾面不改色,摸了摸后背,道:“你们盯紧沈炼手下那几个银令,再过几日,掩掉那些痕迹,只要渡过这一劫难,我还是平虏大将军!”
侯荣和时义相视一眼,齐声应是。
离开了将军府的赵全,身边忽然走出一人,身材枯瘦修长,几近见骨,这种身材,只有在饥年才能在难民身上才能看到。
可古怪的是,这人虽然瘦骨嶙峋,但却是面色红润,眼里闪着精芒,气势如渊,显然还是武功高强之辈!
“轩辕笙抓到了吗?”赵全目不斜视,仿佛在和空气说话。
骨瘦如柴的人说道,声音又干又裂:“围于孤山子,轩辕笙虽然身受重伤,但以剑布下《神机万象阵》,我等废了人手才攻破,抓住了轩辕笙。
不过,被轩辕笙所阻,没抓到他那个小徒弟,让其跑了,我们的人在追杀着。”
“无妨,那人实力不足为惧,也不重要,不用留着性命。”
赵全缓缓点头,语气有些烦躁:“轩辕笙不愧是四大铸剑师之一,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不过,好在还有意外收获。”
说到最后,赵全语气变得玩味:“‘白骨山人’,有没有兴致抓一个神衣卫代金令耍耍?”
赵全口中的“白骨山人”,正是白莲教“天人风魔”中的“八大山人”之一。
八大山人和八风奉使,虽然在白莲教中级别相等,但实际情况中,二者一起行动基本上都是奉使占据主导地位。
奉使是中坚骨干,山人则是中坚打手。
毕竟白莲教那一大堆马甲教派,如无为教,天香教,瞒天门都是八风奉使的手笔策划。
赵全率众投靠俺答的弥勒教同样也是白莲教的马甲教派,源源不断的马甲,才是白莲教千年传承不被朝廷灭绝的保证。
“那人很强。”白骨山人淡淡道。
“我知道,所以我给他准备了好东西,仇大将军说不能死在宣府,可没有说不能在宣府失踪啊。”
赵全表情自信,仿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五千民众、轩辕笙、陈昕,他全都要!
白骨山人不再出声,虽然他们这次的任务只是抓到轩辕笙,然后立即带走,可意外地和仇鸾搭上,赵全就有了新的想法。
新的想法风险很大。
但自己,显然是说服不了赵全,改变不了什么。
“一日之间仿佛顿悟一般,实力进境神速。”赵全低着声音道:“我们调查了他的行动路线,功法,家传等等……可无论什么,都支撑不了他这种修行速度和悟性天赋。”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赵全仿佛在问白骨山人,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白骨山人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道家有一朝顿悟,佛家有醍醐灌顶,或许是其中之一吧。
赵全瞥了他一眼,好像知道对方心中所想,道:“这种异象,此人的气运必然有极大变化,道家佛家高人一眼可见,也逃不过神意的眼睛。”
但很明显,全都不是。
“此人最早的发迹是在曲阳山中,穷乡僻壤,不得天地钟爱,绝无天材地宝出世的可能性。”
赵全说罢,兴奋不已,浑身颤抖起来,迫不及待想要抓到那人切开对方的身体里里外外仔细研究了。
……
官道上,一骑当先的陈昕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