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茫茫黄入天。
鸣沙关内有鸣沙城,鸣沙关外是西北八卫。
陈昕易容伪装,化作一江湖浪客,在半途凑了个护卫商队的活计,随着队伍大大方方出了关。
出关费用还是商队大当家帮忙给了,这人怪好的嘞。
无论是入鸣沙城,还是出鸣沙关,暗里暗处都有数道包含恶意的视线在打量整支商队。
以陈昕现在的《千幻诀》修为,想要看破他的伪装,除非是神意宗师,或者有一门极其高明的瞳术。
至于他身边的阿稚就更简单了,「无形蝉」加身,目不能视其形,耳不能闻其声,比透明人还要夸张。
商队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都察觉不到陈昕身边还有一人。
出了鸣沙关。
立即就有几条小尾巴跟上了商队。
陈昕并不感到意外。
他想到了不久之前京城发过来的传书。
信中紫金告诉自己,金令“荡魔雷君”计天一已经带队出发了,不日就能抵达鸣沙城。
另外,骆养意还让陈昕小心明宗,据捕风卫传信,魔道此次青云上国宝藏所图不小,很可能四大法王、左右使者等高手都会倾巢出动!
昆仑派是关外八卫的土皇帝,明宗是大漠邪左黑三道的无冕之王。
在两大势力不由言说的默契下,青云上国宝藏的消息处于一种诡异的封锁状态。
但朝廷的捕风密探可不是吃干饭的,顺着蛛丝马迹就摸到了底细,不过朝廷同样选择了秘而不宣。
这就导致大漠内群雄蠢蠢欲动,但出了大漠,青云上国宝藏却没有在太玄王朝内掀起一点风浪。
偏生在这个时间有商队出鸣沙关,不管是真是假,都免不了一番刺探。
数十只骆驼拉着货物犹如长蛇派排开,商队往着赤金卫城镇的方向过去,如今已经离了鸣沙关有十里。
鸣沙关内乃太玄臂掖,在关内动手无疑是对朝廷的挑衅,有可能引发不必要的节外生枝。
但出了鸣沙关,商队是生是死就不是他们自己能说得算了。
暗中虎视眈眈的豺狼张开了嗜血的獠牙。
商队最中央的一架厢车,大当家张九招来了老管事。
老管事白发苍苍,脸上布满丘壑,恭敬道:“九爷,有何要事吩咐?”
“宋伯。”
车厢中传来张九年轻的声音:“车队后面跟着一群不速之客,从出关就一直在盯着我们。”
老管事闻言虽然震惊,但脸色不改,毕竟是老江湖,沉得住气:“出关就在盯着,莫非这群人是盯上我们的货了?”
“怕是盯上我们的命。”张九冷笑一声:“哼,我们一路上收络了不少江湖客填进护卫队,把他们安排在外面首当其冲,我们也可以减少一点损失。”
“明白。”老管事听命离开。
苍老的管事脚踩黄沙之上,无声无息,无留痕迹。
张九手指咚咚的敲着,眼神阴鸷,他们西安分舵奉宗主之命出关,本想着做好伪装潜伏起来出其不意,如今看来倒是做不到了。
这群恼人的苍蝇不是半途招来的废物能解决,还得他们自己动手,真要动手,那就留不得活口了……
老态龙钟的管事来到护卫聚集处,步履变得蹒跚,嘴唇开裂,眼睛干涩生疼,一幅被黄色烈日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模样。
“各位大侠。”
老管事颤颤巍巍开口,前方十几個持刀挂剑的江湖人立即迎了上来。
“阿伯,当家的有事情?”
老管事虚点了脑袋:“出了鸣沙关十里,有些小小的马匪沙匪跟了上来,缀再队伍后面。
九爷说了,想让各位大侠照看下前头和后头,撑撑场面,那些沙匪见队伍人多势众,武艺高强,就不敢再生想法。”
此话一出。
一众半途聘请过来的护卫立即炸开了锅:
“什么,这鬼地方除了沙子还有马匪,沙匪?!”
“吃得老子满嘴沙,烤得老子一身汗,管事的,可和当家之前说的相去甚远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护着商队出关,二十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结果出了关,还要遭罪。”
“老伯,不是我们不听当家的,可当家就给了二十两银子,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办啊。”
商队在半途招护卫的时候根本没有用心思,给的钱多,来的人也多,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里凑合。
如今出了鸣沙关,漫漫黄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不反噬商队杀人越货,只要求涨价已经算得上道德楷模。
“老伯,要不你去告诉当家一声,也让我们好办一点。”
闹哄哄的众护卫脸上笑眯眯,看不出半点煞气。
但若是张九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那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各位大侠……”
老管事支支吾吾,显得十分为难。
唰——
刀光一闪而逝。
一名刀客拔刀收刀,出手迅速,不经意掠过老管家鬓角,带掉一缕白发。
“好,李兄好功夫!”
“削发不伤人,当家二十两银子请到李兄是真值。”
“瞧你说的,李兄这一手刀法岂只值二十两?那是在侮辱李兄!”
护卫旁若无人的笑谈。
老管事脸上堆着的笑容消失,脸色煞白,小心翼翼摸了摸鬓角,摸到了光滑无比的痕迹,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这,这……”
老管事语气一顿,识时务道:“李大侠刀法高超,大漠黄沙满天,九爷看不得各位大侠护送商队艰辛,之前二十两的心意确实有些不够看了,给各位大侠再加十两银子。”
“甚好,甚好。”
“这才对嘛,二十两叫什么事,九爷大气。”
“对了,老伯,刚刚九爷叫我们去干什么来着,再说一说?”
霎时间,护卫们喜笑颜开,乐呵呵地与老管事套着近乎。
刚刚的话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无奈下,老管事只好重新说了一番。
“照看下前头和后头是吧,这简单!”
“那些蝇营狗苟的窝在沙里劫道的,见到李兄的刀法,还不得屁滚尿流?”
“老伯你就告诉九爷,让九爷放下心来,有我们在,小小的马匪沙匪都不敢凑过来。”
众人豪气干云,颇有一种无敌天下的凛凛威风,丝毫没有将危险放在眼中。
老管事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若不是在扮演一个糟老头,刚刚那一刀自己有百种方法可以躲开。
就凭那破绽百出的刀法?
连一个外景武者都砍不死,也配猖狂?
想要钱是吧,到时候有命拿,没命花。
心中不屑,但老管事脸上没有任何表露,如鹌鹑般点了点头:“小的知道,一定会告知九爷。”
“对了……”
老管事古怪地扫了眼护卫队:“那个叫赵怀安的大侠怎么不在?”
赵怀安此人,他印象颇为深刻,一个穷得裤兜子没半个铜子的剑客,拦住队伍,打趴了好几个废物护卫,就为了加入护卫队伍混一口饭吃。
别人要二十两银子,就他武功最高,却只要十两银子。
九爷火眼金睛,看出这人没有问题,拍板让他入了队,结果这么不见踪影了?
听到老管事的疑问,那个正在接受他人吹捧的李姓刀客脸色瞬间不自然了。
毕竟他在赵怀安手上,连一招都没有撑下去。
“老伯你说那人啊,两刻钟前找了个地方解手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估摸栽进流沙里去吧。”一人不怀好意诅咒道。
“还真有可能,商队刚刚就经过一片流沙。赵小子出身山西,没见过沙子,陷入流沙中越拔越深,最后动弹不得,被吞入其中。”一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仿佛亲眼所见在幸灾乐祸。
老管事皱着眉,最终无奈地点头接受事实:“可惜了赵怀安大侠。”
九爷的目光不会有误,这人天赋还算不错,本想着吸收进他们西安分舵,没想到走在半路上人就没了,真是时也命也。
“赵小子命不好没了,不过老伯,有我们就够,什么马匪沙匪不足为虑。”
听着众护卫的大话,老管事无言颔首,拖着生锈的身躯慢悠悠地走开了。
收了钱自然要办事。
这群护卫散到商队前头和后头,提剑握刀,气势汹汹,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若是正常马匪沙匪见到这支如刺猬般的商队,估摸着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手段,免得扎嘴。
但盯着商队的,可不是寻常匪徒。
见到这群招扬嚣张的护卫突然散布前后,暗中窥视的豺狼眉头一皱,察觉有些不对劲,决定先解决掉他们。
“杀!”
一声煞气十足的喊杀声响彻。
咻!咻!咻!
无数支白羽钢箭飞出,穿金贯石的骇然威力射破了几名护卫的咽喉,血流如注,顷刻间毙命!
侥幸活下来的护卫目眦欲裂,心惊肉跳的同时也迅速做出反应,在求活的本能下持刀横剑,锵锵金铁交鸣声作响,拦下射向他们的好几支飞箭。
箭上的沛然巨力让他们双手肌肉发酸,虎口震得裂开出血,几次交错下来,他们那普通的刀剑竟然崩出好几个口子。
李姓刀客脸色苍白,机械式地挥舞刀锋,削落一发羽箭,丹田内力被榨得一干二净,终于是撑过了三轮箭雨。
与此同时,举目望去,周围的护卫活口已经所剩无几。
“这怎么可能,沙匪怎么可能有这种箭阵……”李姓刀客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生出一抹绝望的悲哀。
走过好几遭的大漠,见多了沙匪的李姓刀客很清楚,这绝不是商队当家口中的普通匪徒。
该死的,姓张的骗了我们,他绝不是普通的贸易商队,普通商队怎么会引得赤金卫盯上……
三轮箭雨洗过,商队中站着的护卫所剩无几。
藏匿在沙丘之后的豺狼们显出身形,舍弃长弓和箭筒,拔出腰间的月牙弯刀,冷漠无前地杀向商队,一抹抹刀锋割开护卫的喉咙,滚烫的热血洒了一地,浸入其中,又被风沙掩盖消于无形。
杀向商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关外八卫中的赤金卫指挥佥使卜塔的部曲,专为杀伐而生的私人军队。
李姓刀客绝望的斩出一刀,死亡迫近逼得他将毕生所学融于这一刀,刹那间,困住他《六合刀法》许久的瓶颈终于堪破。
只可惜,刀法有悟,生命却是到了尽头。
噗嗤!
筋疲力尽的一刀软绵无力,斩了个空。
下一秒,李姓刀客的头颅高高飞起,血如泉涌。
失去意识的最后刹那,他忽然有点羡慕那个消失不见的赵怀安……真好,躲过了这场屠杀。
商队中央。
车厢中的张九目光好似透过木板,看到了这场杀戮盛宴。
“九爷,这群人是卜塔的手下,江湖客连三十个呼吸都挡不了。”
老管事此时身体笔直,目光锐利,视杀戮如无物。
“好一个赤金卫指挥佥事!”
张九冷哼一声:“传令全体不用躲藏,敢阻我们明宗者,死!”
随着护卫的全部倒下,骆驼们挣脱绳子,四散奔逃,货车倒覆一片。
身披黄袍的弯刀杀手们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些货车。
砰!
突然间,货车尽数炸开,冒出无数黑衣蒙面人,《圣火神功》真气激荡,如烈焰绽开!
弯刀杀手们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偷袭的《烈焰刀》、《烈焰剑》所伤,减员了数人。
“昆仑派上师所言果然没错,就是魔道明宗的妖孽。”
亲自披挂上阵的卜塔冷冷道,大手一挥,强悍的通玄气息镇压全场:“所有人听命,格杀勿论!”
轰!
一股和卜塔不相上下的通玄气息爆发,将战场一分为二,得到庇护的明宗众人压力骤减。
“看来是条大鱼。”卜塔凝重了表情。
“贪心不足蛇吞象,今日之后,你们赤金卫就要换了一个指挥佥事。”
车厢中缓缓走出一人,淡然的声音杀意凛然。
张九,明宗西安分舵舵主,西北诸多分舵分坛之首,以一部《大九天手》傲视无数明宗高手,五散人、五行旗、护法之流都不入眼中,若是回到光明顶,法王之位必有他一席之地。
“好大的口气。”卜塔解开一杆包着破布的长枪:“还是一个通玄的明宗妖孽,正好宰了你,提着你的人头去找昆仑派上师。”
张九寒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卜塔枪舞如龙。
张九圣火升腾。
两大通玄悍然对撞!
……
商队处的战斗仍在继续,不知何时停歇。
而那位神秘消失的剑客“赵怀安”,好运地避开了这场大祸。
作为半路上展现武力,苦于生计迫不得已加入队伍,被商队老板许以十两纹银天价雇佣的护卫。
“赵怀安”选择坐视不管、提前跑路两连,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紧接着,好运的“赵怀安”还在茫茫大漠之中找到了一座客栈。
青云城遗址之外五里,黄沙大漠,客栈孤零零伫立着,外墙布满风沙吹打的痕迹。
上书残破的招牌:
“瀚海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