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力越高,越容易中毒?”
陈昕微微皱眉,「千年醉」此毒倒是有点特别。
正常而言,内功越深厚,体质越强悍,对于毒药的抗性亦会更高。
很多时候,有些毒药在内景层次无往不利,但突破了外景,后天返先天,这些毒药的效果会大幅减弱,譬如「软筋散」,「悲风泣」。
可这「千年醉」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功力越深,中毒越深。
制作出“逆常理”效果的毒药,历代很多毒师都有过这一想法,可很少有人成功,不仅需要精通各种药理的搭配,更要有足够的高手作为样本去试验……
医毒不分家,很多时候,一位杰出的毒师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医师。
陈昕凝望向李时珍,见他的神色有些繁杂,沉声问道:“此毒,莫非和前辈有关系?”
“是也不是。”
李时珍微微摇头,感慨道:“「千年醉」是李某父亲一位好友的徒弟所制,此人炼制出「千年醉」时不过二十余岁,天赋出众,若是不走上邪道,江湖上定有他的神医之名。”
陈昕闻言露出好奇之色,他还以为「千年醉」是某位专研了一辈子的毒师、医师所炼,没想到他的创造者仅仅才二十出头。
“李前辈可否详细说一说?”
李时珍眼中带着追忆,唏嘘不已道:“此人的事情,要从李某父亲说起……”
李时珍的父亲名为李言闻,医术高明,早在二十年前就是蕲州地区赫赫有名的医师,甚至在顾氏、郝氏等名门望族中小有名气。
尽管如此,李言闻真正名声大噪,是因为救治了荆和王朱祐橺的王妃刘氏。
而也就是在那之后,李言闻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医师万冬流。
万冬流此前在江湖上也是名声远扬的“神医”,可因为误医害死了郑州府十八口,而心灰意冷,自我放逐,化作赤脚大夫在乡野间行医。
游历至蕲州后,与李言闻相遇,两人相见恨晚,此后一起钻研医术,探讨医道。
半年后,万冬流带回了一个男孩,名为肖药,这是他好心救下的乞儿,却意外发现肖药有惊人的医道天赋,于是万冬流动了收徒的心思,与李言闻讨论过后,便下定决心,要将毕生医术传给肖药。
此后,肖药拜入万冬流门下,时而在万东流处学医术,时而在李言闻处学药理,与之一起,还有一名少年,也就是年少时候的李时珍。
两位年纪相符的少年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五年后,万冬流自觉肖药打好了基础,于是便带着他游历天下,四处行医。
仅仅一年,肖药就得到了万冬流的认可,开始独自行医。
起初肖药的行医并不顺利,屡受打击,但只过了三个月,肖药开始扬名,妙手回春,手中无病不可医,无症不可治,无毒不可解,且伤愈之速自古未有。
久而久之,江湖人遂以“阎王敌”之名相赠,阎王要你三更死,可肖药偏能拖到五更!
万冬流起初对自家徒弟的表现非常满意,但渐渐的,他发现不对劲。
受到自家徒弟医治之人,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必然无缘无故暴毙,常人不知缘由为何,只当是命数已尽。
可万冬流却想起了自己曾经遗失的一本手札,他曾设想过一种药物,若遇到一种药石无用的将死病人,能不能以毒攻毒,以药物激发潜力吊住性命,让本来只剩下一口气的病人多活上数個时辰,交代后事,临终再见父母子女一面。
最终万冬流成功配置出雏形,可因为此药本身就是一种剧毒,若落在恶人手中,后患无穷,故而他没有继续研究下去,直至手札丢失……
万冬流仔细一查,发现果然如是!
自家徒儿根本不是在救人,他只是以剧毒奇药透支病人数十年的寿命,换来了“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可如此一来,病是好了,病人也没几年好活。
发觉真相后,万冬流叫上李言闻,联合江湖同道,将肖药围困在汝州一座小镇中。
肖药在名声败坏之前,用计诱骗来拜入嵩山派门下的郑王世子,暗下奇毒,致使郑王世子昏迷不醒,并且扬言,此毒天下无解,若要杀自己,则郑王世子要一同陪葬。
有嵩山派高手出动,肖药被轻易抓拿,郑王世子被救出。
可无论是李言闻、万冬流、还是郑王府上的医师,竟然都无法救治郑王世子。
郑王惊慌失措,连忙要请药王谷高人,可药王山相隔千里,肖药又威胁,三天三夜后,世子就会散去一身功力,而到了那时候,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人!
而就在郑王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时候,随行的李时珍站了出来,为郑王世子拔除了体内的「千年醉」,世子顺利苏醒,李时珍也因此崭露头角,成为三十余岁名满江湖的前奏。
……
“李某能拔除「千年醉」,不是因为医术精湛。”
李时珍长叹一声:
“当初肖药与李某无话不谈,曾和李某探讨「千年醉」的配方,而以「千日醉兰」为主材就是李某所提,也正因如此,李某才能解「千年醉」。”
“原来「千年醉」还有这等密辛……”陈昕点点头,没想到其中牵扯了这么多东西,少年天才,终究过不了名声这一关吗?
以肖药的天赋,只要渡过了初期的磕磕碰碰,未来何尝不是又一个李时珍?
陈昕转而一问:“李前辈,拔除「千年醉」之法能否相传?”
“没问题。”
“「千年醉」似毒非毒,寄于人体经脉,随着内功运转,散入四肢八骸,故而功力越深,中毒越深。”
李时珍答应得很干脆,道:“欲要解「千年醉」,需要以至菁至纯的内功催动《天王补心针法》,先封经脉,再引毒素脱身,其中凶险,稍不注意,「千年醉」就会殃及施针人……”
“至菁至纯?”陈昕微微挑眉。
李时珍点点头:“此乃引毒脱身的关键。李某所修的《半段锦》便是一部菁纯内功,韦道长曾言,李某可自行传授,但《半段锦》资质要求极高,不是寻常医师可以练成。”
陈昕暗道,有些麻烦,至菁至纯的内功可不是大白菜,而且解毒还有反噬的风险,种种叠加在一起,「千年醉」的解法就不可能大规模推广开来。
更何况还要学一套《天王补心针法》,陈昕印象中这是一门极·四品的武功,既能点穴截脉,又能飞针伤人。
让神衣卫的那些医师学一部内功,再学一部四品针法,实在有些勉强他们了……好像也就自己来学靠谱点。
“陈金令。”
李时珍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正色道:“若是有人身中「千年醉」,李某必定全力相助……此毒诞生,亦有李某的缘故,李某绝不会坐视「千年醉」危害世人。”
“多谢李前辈。”
陈昕微微颔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既然此毒乃是肖药所炼,那为何还会流传出去,莫非,肖药没死?”
暗害王爷的世子,哪怕这位王爷再怎么心地善良,怎么可能让肖药活着?
李时珍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轻叹一声:“世子得救之后,万冬流亲自清理门户,随后毒死肖药,跪地相求郑王,郑王心软,允许其将尸身带走。”
陈昕不屑一笑:“毒死?呵呵!”
心软的不仅是郑王,李时珍父子也心软了。
他不信这两位医道大家看不出肖药是真死还是假死。
李时珍再叹一声,追悔莫及:“当初李某和父亲其实也看出了万冬流以假死欺骗郑王。
可私下,万冬流以己身做担保,今后将带肖药隐遁江湖,济世救民,偿还罪孽,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让肖药再为害江湖。
父亲选择相信好友,李某也冀望肖药能迷途知返,故而不再阻拦,任由万冬流将肖药带走。”
陈昕眯眼道:“如果真的是「千年醉」再现,万冬流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时珍无奈地点点头。
咚咚咚!
一声急促的敲门响彻,李时珍皱眉望过去,又有人在大晚上找自己?
陈昕放出真气感知,李府门口一览无余,感应到熟悉的绣春刀和飞鱼服,旋即低呼一声:“是神衣卫!”
“我去看看。”陈昕向着李时珍说道,随后身形一闪,使出《咫尺天涯》,三步就迈到李府门外。
李时珍暗暗震惊于陈昕的轻功之高明,心中又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测。
很快,
陈昕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书房中,脸色凝重至极,李时珍不由得问道:“陈金令,可是……?”
“东南急报,戚将军身中奇毒,昏迷不醒,遍寻浙江名医皆束手无策!”陈昕语速飞快道:“贼人阴险,借助一位战场孤儿下毒,戚将军中毒之后当即昏迷,而那个没有任何武功在身的孤儿却没有半点问题。”
“这是「千年醉」的特征!”李时珍唰的一下站起来,戚将军可是东南擎天柱,抗倭英雄,要是这样的英杰人物因为自己当时的一念之差而遇害,李时珍到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陈金令,李某现在就动身前往东南,为戚将军拔除「千年醉」!”李时珍一脸紧迫,急忙将桌上的图录收好,准备收拾行囊南下。
“李前辈请慢。”
陈昕拦住紧张的李时珍,正色道:“此行危险,李前辈可还记得此前在小丘山那人……”
旋即,陈昕将恶人谷以及五位祖宗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李时珍。
“纵使龙潭虎穴,李某也得去。”
“此事乃是因李某和父亲的一念之差而起,若是当初李某和父亲有任何一人阻止,肖药不可能活下来,所以李某不可能视而不见。”
“况且,时间不等人,必须在三天三夜之内解掉「千年醉」……”
李时珍长叹一口气,坚定道:“以李某对肖药的了解,他不会将「千年醉」的配方告诉任何人,戚将军中毒,肖药必然就在附近。”
“肖药掌握毒药不计其数,防不胜防,只有李某才能和他抗衡!”
李时珍越说越紧张。
咚、咚、咚……
陈昕轻敲桌子,富有规律的律动仿佛有魔力般让李时珍平静下来。
“听我一言,李前辈。”
陈昕道:“你如今是恶人谷最大目标,孤身一人下江南就是羊入虎口。”
“你要去可以,神衣卫会护送你过去。”
“然后,将「千年醉」的解法传给我。”
李时珍一愣,
先不说至菁至纯的内功要求,光是学习极·四品《天王补心针法》就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
李时珍转念想到了陈昕的成名过程,半年之前,此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神衣卫总旗,如今却已经成为数门神功在身金令,可不是天才二字可以概括,若是他,真的有可能学会。
“好!”
李时珍当即翻出一匣银针,交到陈昕手上,“陈金令,且听好了,《天王补心针法》的要诀在于……”
小小的书房内,
李时珍教,陈昕学,所教内容一遍就过。
不过过去了半个小时。
陈昕已经将一整套《天王补心针法》和「千年醉」的解法学会。
李时珍顺带将这匣银针送给陈昕,到时候可能用得上。
“多谢前辈,且稍等片刻。”
陈昕留下一句,踏风离开,冲向紫金的家宅。
……
陈昕再度见到了骆养意,开门见山:
“紫金,计前辈可还在?”
“计天一已经入了琼华岛灵境闭关,七日之内见不到他。”骆养意摇头,又问:“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嗯。”
陈昕颔首:“我已经将「千年醉」的解法学到手,先行出发,大摇大摆吸引恶人谷的火力,让其他金令护送李时珍暗中南下。”
“双重保障……”
骆养意敲了敲案桌,道:“越君还在京城,由他护送李时珍,除非神意以大欺小,李时珍定然无恙。”
“好!”
陈昕道,虽然不如计天一保险,但有越君在,也可以放心的将李时珍的安危交给他。
“倒是你。”
骆养意看向陈昕,摆在明面上,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
陈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