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五郎、麻子、东子全军覆没……这怎么可能!”
徐海用力攥紧手中的信纸,情绪之激动,力道之深,近乎将其揉碎。
徐惟学紧皱着眉头,挥手让送信的侍卫退下,微微一叹,解释道:
“这是我们早就布置好,一直盯着千岛湖的暗子发来的消息,不会有错……根据他事后从一些落单的霜寒山庄弟子口中逼问出来的情报,干掉他们的不是钱家人,而是一名神衣金令。”
“一名神衣金令?”
徐海不解地喃喃自语,现在东南三大金令,两个在前线,一个守在杭州府戚继光身边,谁有余力出现在淳安?
更何况,纵使辛五郎等人不敌,也不至于一個人都没有逃掉。
徐惟学提醒道:“昨天杭州有情报,拱宸桥处曾经爆发大战,以一敌五那人也是神衣金令。”
“是他……”徐海恍然,同时又不可置信道:“他一路从京城南下,干掉了恶人谷五大通玄,又连夜跑去淳安干掉辛五郎他们?”
这人难道不会疲倦吗?
徐惟学无奈道:“不出意外,事实就是如此。陈昕连夜动身去往淳安,没有拖延。神衣卫必然得到了准确的信息,知道辛五郎他们的目的,才会毫不迟疑。”
徐海脸色难看至极,想起了什么:“是船里那些捕风!”
前日在崇星教那名神使的协助下,徐海揪出了船队里暗藏的数名捕风密探,原以为已经防患于未然,没想到他们居然连辛五郎的行动这么隐秘的事情都探到,发给神衣卫了!
徐海咬牙切齿,恨声道:“当初就应该在把他们活活淹死之前,千刀万剐折磨三天三夜!”
不仅鼍龙王血丹没拿到,
连肝付辛五郎、叶麻、陈东三人,还有五十名精锐都葬送了……
没了叶麻和陈东,他们手下的那些倭船和倭寇就没那么好使唤,这还在其次,
辛五郎可是大隅国主最为器重的弟弟,而大隅国又是徐海背靠的东瀛倭藩之一!
大隅国主将自己的弟弟交到徐海手上,结果徐海把人弄没了,这该如何和大隅国主交代!
一旦搞不好,徐海赖以为存的大本营就会出大问题。
想到这里,徐海头疼得快要裂开,后悔不迭,当初就不应该同意让肝付辛五郎加入行动。
吱呀……
卧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穿戴好衣物,还没来得及佩饰的王翠翘快步走了出来:
“徐郎……”
身为徐海的贤内助,王翠翘才思敏捷,颇有家学,徐海军中的大小文书,都交由她或者是徐惟学书写。
徐海对王翠翘尤为宠爱,生活上给予锦衣玉食,平日里待以敬重,军中的事务也会听取她的意见。
“翘儿,如何?”
徐海看向急匆的王翠翘,徐惟学也望了过去,想知道对方有什么想法。
院门距离卧房不远,之前两人的交流没有压低音量,卧房内也听得清楚。
王翠翘担忧道:“倘若叶麻他们没有死,而是落在官军手中,被逼问我们的谋划说出……”
徐海一听,下意识就要反驳:“麻子、东子绝非那种人……”
叶麻和陈东两大海盗头头对朝廷恨之入骨,纵使大刑加身,宁死也不会屈服,说出一字半词。
可肝付辛五郎不一样,此人从小便得到前代大隅国主万千宠爱,又有超绝天赋引得「妖刀」认主,成长之路顺风顺水,甚至连国主之位都不愿意承接,只想着逍遥冒险。
不然,肝付辛五郎也不会为求刺激,被叶麻邀请加入前往陆上搜罗兽丹的行动。
这种没有吃过苦头的天之骄子,一旦遭遇挫折,心境崩碎,可指望不了他保守秘密!
“不好。”
徐海沉了脸色,当即看向徐惟学道:“叔,您去通知神使以及其他人,我们的计划有暴露的风险,快来聚义厅商讨。”
“是。”徐惟学点点头,旋即动身。
“不用担心,翘儿。”
徐海转身柔情脉脉望向满脸忧伤的王翠翘,捧起她的柔夷,握在掌心,一只粗糙长满老茧的大手宛若蒲扇,将王翠翘的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包住,给予王翠翘厚重的依靠。
“此间事了,我必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你入门。”
王翠翘双霞浮起朵朵嫣红,含羞地低声应了句:“嗯……”
柔媚婉转,尾音绵延,刺挠心房,听得徐海心潮澎湃。
……
聚义厅。
徐海仿造话本小说营建的议事厅,坐落于拓林老巢中央,几支海盗大旗招展,分别书着徐、麻、陈、洪、黄等大字,这些都是和徐海合流的倭寇势力。
厅中。
徐海端坐上首,徐惟学在左,右则空悬。
前三把交椅之下,左侧是洪东冈、黄侃两大倭寇头目的位置,右侧是助左卫门、和泉细屋、安彦太郎等东瀛倭寇。
洪东冈、黄侃旁边本来还有叶麻和陈东的交椅,但两人不在,所以交椅空着。
下方众人见到徐海和徐惟学凝重的神情,明白事情严重,纵然因为一大早被叫过来,心中有再多不满,也不好发泄出来。
聚义厅中,众人等了一会,终于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只见厅门口,一个人高马大,脸戴面具,围着绘有漫天辰星图案长袍的家伙走了进来。
崇星神使大步流星,穿越众人,在徐海右侧的交椅坐下。
这里以往是肝付辛五郎的位置,但崇星神使凭借超绝的力量和手段赢得,就连肝付辛五郎本人都被他折服,没有怨言。
徐海沉声开口,将肝付辛五郎等人在千岛湖折戟的事情告知给众人,并且挑明,计划有暴露的风险。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洪东冈、黄侃、和泉细屋等人感到匪夷所思,三大头目五外加十精锐,居然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有回来!
但事实摆在那里,众人不得不相信。
“神使,我们待如何?”
徐海看向右座深不可测的崇星神使,
收集龙血兽丹,唤醒沉睡在东海的远古神魔巨兽,借助巨兽之力,覆灭官军所有战船,水淹沿海诸城,称霸东南沿海!!
崇星神使为徐海描绘的盛景历历在目,仿若触手可及。
最主要的是,崇星教不光只是说说,他还出人出力,大量崇星教众投入徐海麾下,阻击戚家军时发挥巨大作用。
而且,崇星教乃是叔叔徐惟学牵桥搭线过来的,自是深得徐海信赖。
此前徐惟学南下前往福建、南澳岛等海域发展,可惜被官军击败,仅以身免,数月前返回,加入徐海麾下,也就是在这次中,徐惟学结识了崇星教。
崇星神使淡淡开口,不是啥不男不女的神秘兮兮,仅仅是一道厚重的男声:
“辛五郎他们折了,少了鼍龙王的血丹……问题不大,可以用其他天材地宝替代,将军仍然有足够的资源唤醒神魔。”
徐海闻言,嘴角抽了抽。
若是用其他天材地宝代替血丹,所需要的是一个不菲的数字。
他确实有储备一批天材地宝,可这批本来是准备用来,去东瀛置办战船,招揽倭寇、找弗朗基购买火器,若是这批家底全都投进去了,后续自己该怎么补充兵备和人员……
一旦那头神魔巨兽没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自己就的势力彻底完了。
“神使……”徐海试探道,“可还有其他办法?”
崇星神使摇了摇头:“两浙的龙种已经被我们搜罗七七八八,还有一些小龙种,但论龙血纯度,仅有鼍龙王十之一二。”
“若是重新派人收集,则还要一月半月时间,更何况神衣卫已经有了警惕,想像之前那样暗中搜罗各大名山,可没有那么容易。”
徐海沉默了,他知道崇星神使所说的都是对的。
但要让他接着割肉加大投资,徐海还是在犹豫,难以说服自己。
恰在此刻,徐惟学开口劝说道:
“将军。此前我们已经投入了那么多资源,如今只差一步之遥,若是就此放弃,则前功尽弃,之前的投入全都化为乌有。”
“而且……辛五郎落在官军手中,大隅国那边不好交代,一旦消息传过去,大隅国,反而会成为我们的掣肘。”
“将军,大丈夫当断则断,为了吾等大业!”
徐海能有今日造化,徐惟学的培养和提点功不可没,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
对于这位叔叔,徐海极为信任,连徐惟学都这么劝说自己,旋即,徐海不再犹豫,拍板道:
“好!就依神使所言,用天材地宝补充缺口!”
“将军英明。”崇星神使展颜一笑,“此外,还有一个好消息告知将军,嘉兴那人发来消息,已经从天籁阁取得海图,只待数日,即可招来神魔。”
“神魔……”
徐海微微颔首,眼中浮现炽热无比的野心,覆灭官军所有战船,水淹沿海诸城,称霸东南沿海的未来已经在向自己招手,等到那时候,自己也该完成和翘儿的许诺!
……
嘉兴城。
城南一座占地广阔、美轮美奂的园林中央,坐落了一间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丹楹刻桷的建筑,门匾上龙飞凤舞书写着“天籁阁”三个大字,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一字千金。
这便是嘉兴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别号“墨林山人、墨林居士、香严居士、退密庵主人、退密斋主人、惠泉山樵、墨林嫩叟、鸳鸯湖长、漆园傲吏……”的项元汴,所立的藏品阁。
项元汴此人,出自嘉兴项氏,极善经营,乃是财神帮最大金主。
项元汴收藏的书法、名画、鼎彝玉石不计其数,甲于海内,江南故家宝藏皆入其手,
就连顾恺之的《女史箴图》,“诗仙”李白仅存的墨迹《上阳台帖》都珍藏于天籁阁中。
好东西多了,就怕贼惦记,项元汴财力惊人,雇佣了大量高手保护天籁阁。
项元汴也经常邀请江南大家前来天籁阁观览,
此时此刻,就有一人受邀而来,项元汴亲自接待,并且将天籁阁完全开放,天籁名字由来的「天籁古琴」、李白的墨宝《上阳台帖》等等,全都取出来,任由贵客品鉴!
一名贵气不言而喻的俊俏公子,打着纸扇,在项元汴的带领下游览在天籁阁群珍之间,两眼放光,仿佛透过这些墨宝、丹青穿越时间,与众多先贤精神共鸣。
“花云兄,此乃诗仙墨宝,项某人可是花费了万两黄金,才从财神帮手中收来,只可惜其中不蕴诗仙剑意,只是诗仙的随手之作。”
项元汴伸手作引,让花云上前一观。
江左四大家之首的花家少主,便是项元汴此刻招待的贵客。
花家传承悠久,久居江南第一家,底蕴无穷,是值得深交的家族。
“苍劲雄浑,气势飘逸!用笔纵放自如,快健流畅,法度不拘一格,一如诗仙豪放、俊逸的诗风!好,好,好!”
花云评价后一连赞叹了三个好字,敬佩溢于言表,身为诗仙李白的小迷弟,能亲眼见到偶像的墨宝,简直死而无憾!
“哈哈……”
收敛激动的神情,花云笑了笑,回复项元汴刚刚的言语:“项兄,若是蕴含诗仙剑意的书帖,只怕你花十万两黄金都收不来,那可是无价之宝!”
盛唐诗仙李白,不仅是诗人,还是一位通天彻地的神意宗师,时江湖人,更喜欢称之为剑仙!
可惜李白的绝世剑法并未传世,只有寥寥几部疑似与其有关的武学流传,譬如《冯虚御风》。
但只有和李白挂上联系的武功,绝对不凡,《冯虚御风》仅被评价为秘·五品轻功,可一旦练成,踏空而行,羽化登仙!
若是有蕴含李白剑意的书帖出现,恐怕就连神意宗师都会加入抢夺的行列。
项元汴不显尴尬,反而颇为赞同花云的话,
“花兄说得对!蕴含诗仙剑意的墨宝,岂可用金钱来衡量!是项某人错了。”
“为表歉意,还请花兄随项某人移步,品鉴‘画圣’吴道子的《龙生九子图》。”
“这可是项某人慧眼识珠得来的珍品,仅仅花了项某人三百两银子。”
项元汴颇为自傲说道,花大价钱收了再多好东西,也不如花小钱捡漏。
哪怕捡漏的东西次一点,那种感觉也是不一样。
“还请项兄带路。”
花云当即说道,他早就听说项元汴精于鉴赏,辨别真赝,析及毫发,江南无人可比的大名了!
“就在二楼。”
项元汴领着花云登楼,
二楼的书画珍宝同样不计其数,每一件都是神品,而《龙生九子图》在其中更是佼佼者。
两人忽然停住脚步,
只见《龙生九子图》之前,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衣蒙面人驻足,似乎在品鉴着画圣的真迹。
“你是什么人!”
项元汴怒气冲天,自己每月花费大价钱找财神帮雇佣的高手护卫,居然连一个黑衣人都拦不住,还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天籁阁内,站在《龙生九子图》面前!
若是此人隐蔽起来,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将《上阳台帖》、《龙生九子图》等珍品偷走……一想到这里,项元汴内心绞痛至极,还好,这一切没有发生……
怒气腾腾的项元汴想要上前,却被花云拦住,一手护在身后。
“花兄……”
项元汴愣了一下,旋即意识此人武功不凡,连花家少主都凝重以待。
他不再言语,江湖上的事情,让江湖人来解决。
“前辈?”
花云喊了一声,眼中惊疑不定。
此人的实力,居然连他都看不穿,难道又是和七爷一样的顶级通玄高手?
若是如此,也难怪项元汴的护卫不起作用,财神帮的天字级安保,防一防江洋大盗,盗门小偷还行,面对这种仅次于神意宗师的高手,可不起作用。
倏然间,黑衣人伸手拂过《龙生九子图》,刹那,这张画圣丹青消失不见,被其收走。
可恶的小偷……项元汴勃然大怒!
花云也沉了下来脸色,摆出江南花家威胁道:
“前辈,不问自取即为偷!”
“以前辈的实力,在江湖上大有所为,何必干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项家乃是花家至交,若前辈执意偷取《龙生九子图》,花家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黑衣卫转过身来,凝视着花云。
瞬间,花云呼吸骤停,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深渊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重重笼罩,内功心法好似被禁锢住无法运转内力……
就算是面对七爷花秋林,花云都没有过这么大的压力。
“此物,我要了。花家,想要就来找我。”
黑衣人发出沙哑的声音,浑然不将江左第一家族放在眼中。
话音落下,
花云和项元汴眼前一花,黑衣人忽然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项元汴恍若初醒,看向身旁汗如泉涌、湿透了衣物的花云,后知后觉问道:
“花家,此人……”
花云大口大口喘气,缓了一阵,才扭头看着项元汴,一字一顿,凝重无比说道:
“项兄,他是……神意宗师!”
项元汴如遭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