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丘跃居为三山之首，乃必然的结果。

在东海灭顶之灾中挺身而出，积累了庞大的声望，随后又分出支脉于即墨崂山建立蓬莱派，成为朝廷册封的九大国宗之一，与太玄王朝深度绑定。

蓬莱派与中原武林各大门派，无数英雄豪杰深入交流，还有朝廷政策扶植，势力蓬勃发展，接着又反哺到东海的蓬丘，蓬丘的势力也随之水涨船高，并吸引来更多小岛主的投靠。

使得蓬丘一跃而龙首，力压有着千年传承的昆陵，以及百家源流的方壶。

当然，在一部分东海人眼中，蓬丘这种借助中原“蓬莱派”崛起的势力，根本不配成为东海的龙首，其中尤以方壶中人为重。

故而，蓬丘与方壶非常不对付。

讲到此处，阮长庚不由得冷冷一笑，“前辈可知方壶为何对蓬丘恨之入骨？”

陈昕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

有了陈昕的回应，阮长庚解释道：

“前朝余孽遁入东海时，本来各大岛主都相当排斥。蒙元初期可是铸战船七百，重兵压境，若不是撞上了台风，船队无人生还，东海可是要损失惨重。”

“但当时东海联盟之首的方壶岛主，不顾众人的反对，强行接纳了前朝余孽，并且穿针引线为前朝余孽提供各种支援，帮助他们反攻中原。”

“方壶的想法谁还不知道，不就是觊觎物华天宝的神州大地吗？可方壶却敢做不敢当，太祖战舰横渡东海，他们反倒封锁岛屿，做了缩头乌龟，至于昆陵……他们一直都是半闭半锁。”

“若不是我们蓬丘岛主出面，相劝太祖，这才保下东海无数人的性命，不至血染千里。”

“现如今，方壶反倒来指摘我们出卖东海利益，甚至屡次袭击吾等蓬丘弟子。”

话已至此，阮长庚感激地望向陈昕：

“这头暗中袭杀蓬丘弟子船的龙王鲸，绝对方壶百家中御兽一脉的手笔，从万里之遥的鲸洋收为己用。”

“此前我们蓬丘弟子的船只接连神秘失踪，人和船荡然无存……若不是前辈相救，我们就要命丧鲨口，和其他不幸的师兄弟一样成为其中之一。”

“等回到蓬丘，长庚必要将此事告知岛主和诸位长老！”

阮长庚摇摇向北方抱了抱拳。

陈昕微微颔首，默默想到，方壶对蓬丘的矛盾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甚至不惜对外景层次的弟子痛下杀手。

当然，只要方壶要点脸面，这种事情只能暗中下手，毕竟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为江湖道义所不容。

你能杀我弟子，我也能杀你弟子，到头来两个门派都被杀断代了，就剩下一群老人，那这门派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一旦阮长庚回到蓬丘，方壶的事情就会被抖出来，除非方壶真的和蓬丘开战，不然必须要给一个说法，大出血是肯定的。

但方壶只敢驾驭龙王鲸暗中袭杀，怕是没有真正开战的打算和底气。

如果方壶又不想大出血，划给蓬丘几個异宝岛和奇珍岛，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不让消息传回去。

陈昕淡淡看了阮长庚这群蓬莱派弟子一眼，然后打了个哈欠。

……

“龙王鲸死了！”

在此前沉船战场处，一头通体棕褐色的巨雕拍动翅膀，翼展三丈，从天而降。

巨雕背上伫立一人，身着纹饰复杂的玄色圆领长袍，如瀑布流水般垂到双脚，靛青腰带合围，下摆玄色渐变深蓝，上身在纹路空余点缀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篆文文字。

若是此时有东海之人在这里，一眼便能认出，巨雕背上者，正是方壶百家之一的驭兽一脉执掌，王乙殷。

王乙殷脸色难看地凝望着暗红的海面，他不敢相信自己费劲千辛万苦，远赴万里外鲸洋收服的龙王鲸就这样折死在几名蓬丘弟子手中。

为避免被联想到己身，王乙殷向来不会和龙王鲸出现在同一片海域，只依靠驭家术法与龙王鲸建立冥冥感应，下达模糊指令。

但王乙殷挑选的尽是外景层次的蓬丘弟子，以龙王鲸的体型，可以毫无压力吞下他们，所以哪怕没有他的控制，依旧没有问题。

直到不久前，血脉断裂的疼痛在王乙殷脑海中炸开，他这才惊觉，龙王鲸被灭杀。

等赶到了地方，王乙殷只见了一片浑浊暗红的海域，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

“怎么可能，那群人最多不过外景层次，又无长老随船，居然能杀了龙王鲸……嗯，这些是？”

王乙殷忽然注意到血色的海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地漂浮着，寒声命令道。

“【蛊雕】，风！”

巨雕猛击翅膀，恐怖的飓风掀起，将暗红色海面搅动，上层海水被吹飞开，重新填充的海水更加浑浊，充满细碎的血肉，那是龙王鲸死去后被海鱼分食的碎屑。

与此同时，半沉半浮的破碎木板渐渐升了上来，数量越来越多。

王乙殷船只残骸中见到了龙骨架构的碎片，不由得皱起眉头：

“龙王鲸撞毁了船？”

在船上，那群蓬丘弟子还有挣扎的余地，但在海中，龙王鲸无可匹敌，他们不可能有生还余地……唯有一种可能。

有人恰好在船毁掉后救了他们。

王乙殷想通这一点，脸色更加阴沉，如今不仅想杀的蓬丘弟子没杀死，还多增添一分被宣扬出去的可能。

究竟是谁在多管闲事！

“该死的家伙，为什么不能乖乖成为龙王鲸的养料……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蓬丘！”

蛊雕振翅而起，载着王乙殷直冲云霄，飞向远处。

他要灭口。

……

陈昕本来想着是进入东海海域后随便找个人指路前去蓬丘，不过现在有了阮长庚指引，到也相差不大。

阮长庚急着赶回蓬丘，汇报方壶控制异兽龙王鲸袭击他们的事情，没有走传统的海上航道，寻着最快的路径直直去往蓬丘。

他们几人的纳袋之中还备有一些补给，不缺食物和饮水，无需上岛补充。

鼍龙王地速度超乎阮长庚的想象，他本来还以为要至少三天时间才能赶回去，但现如今看来，一天足以。

“方壶百家中的驭家，他们自夸为中原御兽之道的源首？”

陈昕抬眸瞥了眼天上，罕见地挑起话题。

“陈前辈，这不过是方壶一家之言。”

阮长庚的态度一如既往尊敬，但显然放松了许多。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陈昕的态度平易近人，也透露了自己的姓氏。

加之从外貌看起来的年龄并不大，若不是曾经展露过那一手惊天动地的实力，阮长庚还以为又是黎青山大师兄一样的少年俊杰。

“不过，驭家敢这么自称，也是有一定合理性的。”阮长庚想了想，斟酌着用词，以免让这位出生中原的前辈心生不满：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但并非所有百家弟子都喜欢战火纷飞的乱世，一些百家弟子为避祸乱，乘船东渡，避居三山十洲。”

“但随着秦皇一统天下，数次派船出海寻求仙机，三山十洲的传承已经得知百家凋零的事情，亦不想被船队发现，回去中原，纷纷迁往最为隐蔽的方壶，隐居一处，百家合流。”

“百家先祖皆是圣贤，当今江湖的武功奇术尽是脱胎于他们的经典。”

这是江湖共识，阮长庚谈及百家圣贤，语气带着浓浓的敬意，随后话锋一转：

“不过，就算中原的御兽传承出身百家传承，也和他们方壶驭家没有关系，方壶岛故步自封，岂能和日新月异的中原比较？”

“一派胡言！”

阮长庚话音刚落，一声厉喝从天上飘来。

唳——

伴随着如婴儿哭啼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异兽【蛊雕】宰着王乙殷从天而降。

“【蛊雕】！”

阮长庚等人见到这头异兽纷纷色变。

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驭风掣电，食人吞骨——《东海异兽志》。

这头凶名赫赫的异兽乃是“鹿吴岛”的天空霸主，翼动风云变幻，角凝雷霆万钧，造就无数东海英豪上百年来征服不了的凶岛。

直到五年前，这头霸主之兽才被人收服，而收服它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壶驭家执掌，王乙殷！

阮长庚心中震骇，脸上不变，沉声道：

“王执掌纵容异兽龙王鲸袭击吾等船只，杀人不成，还要赶尽杀绝吗？”

王乙殷冷笑一声，不屑回应，而是反驳阮长庚之前的话语：

“中原百家被嬴政赶尽杀绝，岂有传承？”

“百家精华尽在方壶，中原诸派，不过是窃取方壶道统，自命为传承。”

啪！

王乙殷打了个响指。

海面倏然间波涛荡漾。

鼍龙王发出威胁的低沉怒吼。

轰——

一个巨大的黑影破开海面，直着修长的身躯。

阮长庚等人惊恐地望向那头巨兽。

身如蛟龙欣长，遍布斑斑虎纹，赤红的鳞片坚不可摧一直延续到身前的两对利爪，粗壮的身躯长度不可计量，每过三丈，都有一段身躯拱起在水面之上，远远望去，好似海上凭空隆起一座大山。

异兽【虎蛟】！

又是一头不亚于【蛊雕】的异兽。

这就是驭家执掌吗……控制两头恐怖凶兽为己用，阮长庚的心好像置身极寒深渊般冰冷。

王乙殷看着阮长庚自负一笑：

“【蛊雕】，【虎蛟】。你口中日新月异中原御兽之道，可曾降服过两大凶兽？”

阮长庚哑口无言，他根本不知道中原御兽之道是什么情况，但王乙殷这两头凶兽却是实实在在摆在这里。

“一群蝇营狗苟之辈，若不是我驭家一脉避居方壶，岂容他们欺世盗名。”

王乙殷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杀心起。

为了确保灭口万无一失，王乙殷这次将自己的家底都带上了。

【虎蛟】和【蛊雕】，有这两头绝世凶兽在，十名通玄都不是对手。

虽然他没有预料对方还控制了一头不知名的强大异兽，但问题不大，论海战，没有异兽是【虎蛟】的对手，此前的【龙王鲸】也不行！

“年轻人，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吧。”

什么事情该管，什么事情不该管，下辈子掂量清楚一点，王乙殷嘲弄地看向盘膝坐在前边之人……

这一眼看下去，瞬间给王乙殷惊出一声冷汗。

不对，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其势渊峙岳停，其功深不可测，这那里是什么不知道自己份量的愣头青，这分明是神意宗师。

“【蛊雕】，跑！”

王乙殷大喝一声，心中连忙给【虎蛟】下达了搏命厮杀的命令。

可脚下的【蛊雕】连翅膀都没来得及拍动，王乙殷整个人就感觉到一股沛莫能御的吸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顷刻间，王乙殷整个人从【蛊雕】身上飞出，凌空落到陈昕掌心，像是拿捏小鸡般被提在手中。

咻！咻！

两声剑吟如龙激荡，陈昕心念一动，「惊鸿」与「清音」破空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两道长虹流光贯穿【虎蛟】和【蛊雕】。

两头恐怖绝顶的凶兽连反抗都没有，就被两把神兵飞剑纵穿全身，刹那毙命，尸沉大海。

“飞剑术……”阮长庚惊呼一声，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纵横家纵剑术的百步飞剑。

“解决了。”

陈昕淡淡道，「惊鸿」和「清音」光芒流转，血迹无存，飞回到身边。

「清音」径直返回斩妖乾坤匣，而「惊鸿」则绕着陈昕转了大几圈，振音浅鸣。

“行，你干得更好。”陈昕绷不住一笑，拍了拍「惊鸿」的剑刃，这才让这把二品神兵高高兴兴回去。

王乙殷心如死灰地被提在掌心，陈昕顺手丢下，看向阮长庚：“这是你们蓬丘和方壶的事情，我就不掺和。”

阮长庚震惊不已，但心思机灵，连忙让其余几位弟子把王乙殷捆绑住，一连用余光瞥了陈昕好几眼，这才颤颤巍巍问道：“前辈……您……”

陈昕微微一笑：“鄙人不才，只是一个路过的神意宗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