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昕也没想到，所谓的“蛊神”会和自己谈这么一场交易。

当时身处意识世界，他随时能以《变天击地精神大法》和《神游天外大法》两部法门脱离，不怕“蛊神”耍什么花招，索性看看“蛊神”所谓的交易是什么？

交易的内容让陈昕大为吃惊。

救人……

不由得让陈昕回想起刚刚的血蝉。

现实中的「仙渊」是什么样子，意识中的「仙渊」便是什么样子。

在意识世界里，深入「仙渊」时，陈昕也曾见过两侧峭壁上开凿的无数山洞，这些山洞只开在中上层，越往下越是稀少，乃至不再有过。

「仙渊」的底下是一望无垠的灰白大地，不长草木，不生土石，一起一伏，宛若山峦波涛，一尘不染，仿佛像人间。

从踏上去的一瞬间，陈昕就意识到脚下的地面，非土非石，他已经有了预感，直到从阿稚口中得到验证，才真正确定地面是“蛊神”的躯壳。

血蝉最后被“这片大地”消化，其中蕴含的煞蛊亦是被“蛊神”吞噬。

若说“蛊神”没有感受到其中的血与恨，陈昕是不信的。

蚩主、巫王、虫祖三家费心细思，为的不就是将这些情感送达蛊神吗？

但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然陈昕当初也不会发出“蛊神真的在意苗民吗”的感慨。

在清楚这点的情况下，“蛊神”提出的交易就很是古怪。

祂不在乎，又为何会想救阿稚？

祂若在乎，难道神魔也分远近亲疏，万千苗民抵不过一人？

祂真的是要救人吗？

种种问题暂时被陈昕压了下脑海。无论如何，救下阿稚，也是陈昕所想的。

对于“蛊神”的交易，陈昕实际嗤之以鼻，但他还是听完了“蛊神”交易的内容。

他只想知道要救人的方法。

至于所谓的天位境筹码，

不需要。

……

陈昕大大方方将自己和“蛊神”的交易内容说予二女听。

救人是要救的，

但“蛊神”，乃至从祂口中的得到的救人方法，陈昕不放心。

阿稚和婆婆都是御蛊一道的绝顶宗师，对“蛊神”的了解比陈昕要深，她们更好分辨正错。

“逆死还生，原来是这样吗……”

婆婆沉吟片刻，道：“历代「轮回蝉」宿主皆逃不过返胎的命运，一旦返胎，人蛊俱死。不是没有人想过强行分离保命的法门，但几乎实现不了。”

“宿主与「轮回蛊」融合，沾染气息，与蛊无异，压制得其他蛊虫畏惧无比，能替死一命的「替命蛊」，能保留一线生气的「逢生蛊」都没有作用。”

“还魂仙丹也不行，「轮回蝉」宿主身与蛊同，比做半只蛊虫，丹药入腹，药力只会飞速流逝，吸收不到身上。”

“或许真的只有功法一道才能做到逆死还生，救下分离后的宿主。”

婆婆回忆着教中自古流传下来的资料，分析着可行性。

蛊虫、丹药，历代皆有宿主尝试过，但无一有用，至于功法，先不谈能不能找到此类功法的修炼有成者，就算找到了对方又凭什么帮你？

婆婆微微一叹，如果真能找到，圣教愿意付出大代价请人，但问题在于，找都找不同。

石床上，

小姑娘拖着下巴，她倒是没怀疑方法的可行性。

但陈昕出现开口的刹那，阿稚的直觉已经表示，这是唯一的生机。

所以阿稚才会答应得那么干脆，不仅在于阿稚相信陈昕，还有「彼岸蝶」和「自在」两大天蛊的判断。

“我觉得……蛊神祂不是在救我，而是在救「轮回蝉」。”

小姑娘沉思一会儿，得出结论。

蛊神是万古以来第一只金蝉，名唤「春秋」。

如今苗疆万蛊皆是源起“蛊神”，但要说何蛊为“蛊神”长子，那应是诞生于“蛊神”蝉蜕的「轮回蝉」。

“圣教历代皆有先辈与「轮回蝉」融合，晋升神意，但唯一能在神意走得这么远，只有我。”

阿稚说着，微微昂起脑袋。

历代那么多宿主，蛊神不救，却偏偏救自己。

要说区别的话，就只有这点。

“而且，我感觉到了，如果我能更进一步，小蝉它也能迎来蜕变……但没有时间了，即便没有这次战斗，剩余的轮回反噬也不够支撑我走得更远。”阿稚有些可惜说道。

陈昕想到了什么，问：“历代宿主和「轮回蝉」，是不是最后都没有活下来？”

“嗯。但有两种情况，轮回反噬而亡，宿主逆生长为婴胎，「轮回蝉」也会跟着寂灭。强行分离而亡，宿主先失去气息，「轮回蝉」随后失去气息。”

阿稚点头如捣蒜：“只不过，先辈们死了是真的死了，「轮回蝉」死了，还能在半甲子后轮回转生，但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也就是，这次「轮回蝉」的层次来到了某个临界点，蛊神不想让它重新开始？”

陈昕眯着眼睛说道。

婆婆肯定道：“有可能……”

与「轮回蝉」融合可以快速提升实力，直接晋升神意，这是五毒教先人意外发现的。

但由于轮回反噬的原因，即便晋升神意，剩下能活的岁月不足五六年，除非愿意忍受寂寞，终日待在不见天日的「仙渊」中，才能活过两位数。

种种因素导致，历代「轮回蝉」宿主皆是不如意人，他们因天赋和资质，无望神意，年迈之后，申请与「轮回蝉」融合，体验神意的实力，并用最后的时间为圣教发光发热。

像阿稚这样的天才，在潜力无限的年轻时候就融合「轮回蝉」的，她是第一个。

阿稚本就有突破神意的资质，但当时的五毒教，因上代教主的陨落，失去了唯一的神意宗师顶梁柱，而变得风雨飘摇。

仅仅婆婆这位“伪”神意无力支撑起苗疆第一大派，而圣教周遭又有群狼环伺。

当时教中几位老圣使都愿意献出余热，和「轮回蝉」融合，庇护圣教最后一段时日。

「轮回蝉」死后复生，需要半甲子。

但以那几位老圣使残存的时日，哪怕与「轮回蝉」融合，也只能坚持一年半载。

之后半甲子，圣教又该如何？

面对虎视眈眈的九黎寨、十二峒、万毒窟，一年半载根本无济于事。

婆婆至今还记得当初，仅仅二八年华的阿稚辩倒了所有人，与「轮回蝉」融合，献祭自己的未来，成为圣教至今最年轻的教主。

刚刚突破神意，阿稚便炼出了天蛊「彼岸蝶」，震动苗疆，随后碾压击败了觊觎天蛊的肖二十七，令蚩主、巫王、虫祖三人畏惧，还有改进万灵幻瘴、统合各苗寨部族、交好官府、接触拜月……圣教在她手上蒸蒸日上。

短短一年，阿稚就令护法和圣使所有人心服口服，认可了她的教主之位。

“有可能……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陈金令。”

婆婆将话说完。

陈昕看向阿稚，征询她的意见。

阿稚抿着嘴唇，想了一想，然后点头。

蛊神的目的被她们猜测出来，为保的是「轮回蝉」，但还能因噎废食，因此就让阿稚和「轮回蝉」同归于尽吗？

而且蛊神让「轮回蝉」保留实力，也不一定是坏事。

……

三人回到「仙渊」之上。

「仙渊」中蛊神气机太盛，不利于分离「轮回蝉」

一上到万灵谷，阿稚的身躯开始肉眼可见的缩水，原本裁剪过非常合身的教主长袍，此刻又变得松松垮垮，一大截拖在地上。

众人没有在意这些小事情，转入万灵殿中，婆婆运转「时之虫」，重回巅峰，化身美女，为阿稚护法。

阿稚盘膝坐于大殿中央，沐浴在五角的蟾蛛蛇蝎蜈五圣的注视下，屏气凝神。

陈昕正坐在阿稚对面，五心朝天，运功神照，天下之至纯，秉天下之至妙，菁纯内息流淌四肢百骸，抵至发梢指尖，入微通幽，运使自如。

阿稚开始强行与体内的「轮回蝉」分离，她与「轮回蝉」融合多年，早已血脉交融，不分彼此，如今强行分离，不亚于剔骨削肉，抽筋剥皮。

呃……呃……

阿稚轻声呻吟，体内的力量不受控制的溢散开来。

碾压一切蛊虫的「轮回蝉」气息弥漫在大殿中，殿外，仙踪林中蛊虫纷纷暴动，赤肤岩山蛙猛烈撞击通天巨木，黑背金刚蜈翻土钻出，鬼面青獠蛛织网成林，恶水腾天蚺掀起滔天巨浪……

婆婆见状不再迟疑，挥手飞出一道银白丝线，丝线交织在大殿五角，组成一個个神秘图案，隔绝殿内殿外，封锁「轮回蝉」的气息。

陈昕凝神盯着这一幕，阿稚的体型不再缩小，一身神意功力在断崖式跌落。

他也算是半个蛊师，能感应到「轮回蝉」的气息，距离「轮回蝉」完全分离，还差一点……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在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他和婆婆都无法帮助她，只能靠阿稚自己。

在开始分离之前，阿稚也没有想过，过程比万虫噬心还有痛苦，更重要的是，这种痛苦是她自己强加给世自己的，只要心念轻轻一动，就不用再忍受了……怪不得有那么多前辈半途而废。

阿稚咬牙禁受着，多年融合，让她和「轮回蝉」血脉交融，不分彼此。

但也因此，她和「轮回蝉」心意相通，这次分离，是两个意志一致的想法，「轮回蝉」也在压制自身，避免对阿稚造成更大伤害。

轮回蝉……分！

阿稚檀口轻张，一个黄白色光球从她口中飞出，好似微亮的萤火。

见到光球的第一瞬间，陈昕便想到了《玄瞳术》所见的那只无色鸣蝉。

婆婆神色一喜，但旋即脸色大变，那个光球出现不过半息时间，阿稚的生机骤发剧变，枯朽的死气萦绕，生命力飞速流逝！

与此同时，那颗光球的亮光也变得暗淡，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彻底分离之前，宿主和「轮回蝉」都会经历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劫难！

陈昕蕴气已久，正待此时，双掌齐鸣，神照真气鼓动，隔空一拍。

氤氲的无形真气充盈大殿，宛若洋流涌动，引得殿中事物俱皆朝往一向。

生死攸关之际，人体的自我防御会自行启动，蕴含无穷生机的神照真气轻拂过来，阿稚用最后一丝意识强行压下了身体的自行防护，任由自己在风暴中洗礼。

神照真气自周身穴窍涌进奇经八脉，散向四肢八骸，至菁至纯的内力像是引子，激活了人体内蕴的无穷生机，阿稚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不松手。

呼……

嘭……

原本平静的胸口重新起伏。

原本停滞的心脏重新跳动。

阿稚豁然睁开眼睛，跌落的生命力飞速回升，连带着她的功力也在提高，最终停留在通玄层次，但距离神意也只有一步之遥。

「轮回蝉」的光球重新变得明亮。

“成、成功了……我还活着。”

阿稚看着自己不再变小的手掌，傻傻笑着。

「轮回蝉」的光球围绕着她飞行，最终落在她的头顶，即便分开，她们的关系依旧亲密。

婆婆脸色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重新变回那个佝偻的老妪，对着陈昕郑重道：“陈金令此举，圣教永不能忘。日后，万灵谷的大门永远向陈金令敞开，圣教永远是陈金令你的朋友。”

陈昕看向她，笑道：“那在此之前，能不能拜托圣教一件事？”

婆婆愣了下，旋即道：“陈金令，请讲。”

……

五毒教攻破九黎寨、十二峒、万毒窟，吸收了三家数百年的御蛊术，去芜存菁过后，留下的全是精华。

此前海龙屯上，蚩主施展出来，困住阿稚和婆婆的「陨生三途蛊」便是留下来的精华。

陈昕向婆婆讨要的便是「陨生三途蛊」的炼法和御法。

婆婆自然不会拒绝，她没问陈昕要「陨生三途蛊」做什么，亲自取出记录的秘笈，然后翻译成汉文交到陈昕手上。

“「陨生三途蛊」的秘笈并不重要，陈金令尽管带走便是。”婆婆如此说道。

但陈昕还是先留宿万灵，花费半天时间，掌握了「陨生三途蛊」的炼法和御法。

即便有五毒教主亲自辅助修炼，这速度说出去也要震惊苗疆。

“要是蚩主重新活过来，见到他修炼十几年才成功的「陨生三途蛊」被陈昕你一天炼成，肯定又得吐血死回去。”

阿稚捂嘴偷笑。

“他要是能活过来，我还得先说一句谢谢，再让他吐血死回去。”

陈昕乐呵呵的看着面板上的文字。

【武功：……御·陨生三途蛊……】

天位境之钥，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