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总管威名显赫，掌司礼监事兼总督东厂，与神衣卫指挥使，统领天子亲军的陆炳，同为天靖帝的左膀右臂，忠心为君。

今日陈昕一见，倒没有外界传闻中的气势凌人，反而有着温润如玉的读书人气质。

——黄锦早年间，便是因同还是世子的天靖帝伴读有功，才得以重用。

举手投足间不带着太监特有的阴柔，行为举止阴阳相揉，与常人无异，看不出人鸟分离的迹象。

陈昕和骆养意一同见过这位大内总管。

“不错。”

黄锦略微踏前一步，扶陈昕起身：“早就听说神衣卫有块璞玉，没想到眨眼间，这块璞玉就屡建奇功，解南倭北寇，破境神意，已成无瑕白璧。”

“公公过奖，多亏了圣上提携。”

陈昕吃惊于黄锦的热切，装作激动道。

骆养意倒是不觉奇怪。

“不矜不伐，是个好性子。”

黄锦满意地点点头，温和道：“难怪你办的事总能让圣上放心，赐下入武阁的代紫金令。”

好好为圣上办事，日后这样的赏赐大大的有。

陈昕仿佛从黄锦的话读出这个意思。

“莫要让圣上等着，走吧。”

黄锦拂身而转，当前领路，一跬一步，浑然天成，仿若有跟尺子在丈量。

骆养意紧随其后，陈昕落后于紫金，两人不约而同，跟上了黄锦的步伐节奏。

一跬一步间，阵法带来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有所缓解，虽不至于解放法域，但总归让人好受些。

这位大内总管的功力也不差啊……

玉熙宫，谨身精舍。

陈昕见到了盘坐在八卦台上的那位道君天子。

法阵压制下，武者的气机感应也大幅削弱，天靖帝在陈昕感知中，即显得平平无奇，又显得深不可测，两种状态叠加在一起，除非他真正出手试探，不然分辨不出深浅。

不单天靖帝如此，骆养意、黄锦也是，陈昕将其称之为薛定谔的叠加态。

“平身。”

两人入屋后行礼，天靖帝淡淡开口，示意起身，随后看向陈昕：

“君章，玄都观已经禀告朕，今日早卦，占得水山蹇。你连斩四神使，迫得崇星知难而退，退出中原，朕心甚怀。”

称臣子的字，是亲昵的表现。

我在天靖心中有那么亲密？

陈昕心中暗道，表面不卑不亢回应：

“回禀圣上，幸得玄都观真人相助，天机卜算，不然臣也无法做到。”

“事在人为。”

天靖帝轻笑一声，说道：“东海霸下，宁夏嘲风，大理蒲牢……龙之九子被封于地脉，倘若解封，危害如此前关中地震，致使百姓伤亡无数。此乃大功三件，连带着扼杀播州之乱于萌芽的奖赏，一并给你赏赐。”

“太祖设立武阁，搜江湖绝学于一阁，本意为提振武学盛世，但侠以武犯禁，江湖武人，百无禁忌，不可不限制。”

“朕知你专于武道，赏你入武阁，自择一部绝学习之。”

我信，我全都信，一切都是玄太祖的良苦用心。

陈昕躬身道：“臣谢圣上赏赐。”

天靖帝点点头，若有所思，忽然问道：“君章，朕问你，崇星教唤醒龙之九子，是为了什么？”

“回禀圣上，臣不知。”

陈昕干脆道：“但臣听闻，崇星教在欧罗巴，波斯，印度，南洋等地都在唤醒神魔巨兽，或许是因为他们教义如此。”

他其实知道原因，从穆拉维约夫和莽应龙两人得来，但没写在文书中呈上去。

九子背后涉及的三尊伟大神魔，也就是所谓的【真龙】。【真龙】象征皇权，本身又是顶尖的上古神魔，一身血肉筋骨皆是至宝，搞不好能拿来炼什么长生不老药。

倘若让天靖帝得知【真龙】的存在，陈昕不觉得炼道修玄到走火入魔的道君皇帝能抵制【真龙】的诱惑。

要杀【真龙】，就得先解放【真龙】，要解放【真龙】，就得先解放九子。

九子封于地脉，动则势必导致一洲之地生灵涂炭，但对于天靖帝而言，别看他现在说得义正辞严，真要机会，他不可能不动心。

“不知……”

天靖帝扫了陈昕一眼，目光收回，脸上浮现起漫不经心：“黄伴，朕听闻龙生九子。你说，九子神魔，诞生于何物？”

黄锦恭恭敬敬道：“回圣上，《淮南子》失佚卷中有记载，上古神兽，称尊者有三，曰【祖龙】，曰【黄龙】，曰【应龙】。九子神魔应当生于【祖龙】。”

“崇星教唤醒龙之九子，目的应当是巨兽【祖龙】。”

“嗯，你倒是记得清楚。”

天靖帝微微颔首，挥了挥手，示意陈昕和骆养意退下。

“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陈昕与骆养意躬身退出谨身精舍。

出来后，两人相视一眼，心中门清，刚刚天靖帝那番问话，看似问话，实则是把东西告诉给他们。

“上古神兽，称尊者三，【祖龙】、【黄龙】、【应龙】……”骆养意微微一叹：“竟然还有这等密辛，我孤陋寡闻。”

陈昕顺着骆养意的话点点头。

他算是半個“孤陋寡闻”，若不是黄锦开口，他也不知道三只【真龙】的名字。

……不过，既然天靖早就知道【祖龙】和九子的关系，崇星教出现时他的反应不应如此才对。

当初洞庭君山的【修蛇】蛇骨都专门派陶仲文之子陶世恩陶来取，运回宫中，据传蛇骨都被炼成了药丸。

连明显比九子低级的【修蛇】，天靖帝都不放过，为何会对【祖龙】无动于衷？

骆养意在苦恼自己的寡闻少见，陈昕则在奇怪天靖帝的异常，两人默默走出一段距离，骆养意改了方向。

陈昕：“？”

“去武阁。”骆养意道：“守阁人是位历代侍奉皇室的老供奉，出自护龙山庄，他不认令，只认人。”

“护龙山庄，是大内隐藏力量，与宫中内卫等同，但地位斐然，比肩东厂，你不知晓也正常。”

护龙山庄……陈昕嘴角一抽，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我之前入武阁时，也是陆指挥使亲自带过去。”骆养意看见陈昕脸色有异，还以为他在疑惑，遂解释道：“去过一遭，守阁人就认得你，下…下次就不用我引路。”

入武阁，如此高规格的赏赐，不一定有下次，但一想到是陈昕，骆养意觉得自己话不能说太满。

“多谢紫金指教。”

陈昕抱拳道。

两人离开玉熙宫，直奔琼华岛灵境。

有骆养意的指引，陈昕顺利通过重重审查，到了皇室武阁前，天下真正的武学圣地。

守阁人神出鬼没，拦在骆养意之前。

骆养意口述圣意：“遵圣上旨意，赏代紫金入武阁自择绝学。”

守阁人看向陈昕。

陈昕取出紫金饕餮纹令。

守阁人微微颔首，退了一步，请君入阁。

“去吧。”骆养意笑着道：“武阁一百零八绝学，犹如天上繁星，此前你所得《无相神功》，虽是其中之一，但也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可还记得我和你说什么？”

“自然记得。”陈昕轻笑道：“量力度心，神兵武功不唯品级论，在精不在巧。”

骆养意击掌，哈哈笑道：“若无合心意的绝学，本紫金的《翻天三十六路奇》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事务繁重，就不再外面等你了。”

“多谢紫金提点。”

陈昕点头，进入武阁，骆养意望了一眼，转身返回北司府衙。

武阁似塔，从外面看来有三层。

但在里面，却只有一层，通透的空间直达塔顶，分出上中下三层木龛，一百零八本绝学秘笈分成三部分，摆放其中，每层秘笈，有天罡之数。

守阁人则静伫在阁外，不踏进阁中半步。

按照《皇玄祖训》，他也没有资格踏入其中。

陈昕眸光扫过武阁内一百零八门武学，木龛之外，有枚木牌，上以墨书誊写其名，以及介绍。

其中不少名字饶是陈昕的见识都感到惊讶，如果说神衣秘库是打劫了天下江湖，那么皇室武阁就是把整座江湖翻了个底朝天。

“有了……”

一番斟酌后，陈昕看中了一个木龛子，打开之后，其中赫然躺着本古老的秘笈。

封面赫然写着四个古朴沧桑的大字，《浑天宝鉴》！

《浑天宝鉴》乃是远古传说之中的武学，相传为大神女娲所创，共分十层，修炼十种属性截然不同的真气，对应大自然万千变化，每一种真气修炼到极致都有无穷威力，圆满之后更是能夺天地之造化。

不过，木龛外介绍的木牌中已经写明，这部《浑天宝鉴》只有前五层，分别是白云烟、玫霞荡、土昆仑、碧雪冰、紫星河。

只有五层，但不意味着《浑天宝鉴》有多弱。

木牌上誊写介绍之人，甚至表明，即便是只有五层的《浑天宝鉴》，在他见过的武学之中，仍然是位排前列。

能在木牌上介绍各类绝学之人，绝不是普通人。

即便没有落款，陈昕依旧能猜出他是谁。

——玄太祖。

玄太祖设立武阁的目的，是要让皇室的武力始终领先天下。

先不谈目的是否达成。

把秘笈扔在武阁中，后世子孙就能成功修炼，这是想想都不可能的事情。

武学讲究相性，注解和介绍，不可或缺，谁最有资格当注解和介绍的执笔人，只有当时最强的玄太祖。

陈昕取出《浑天宝鉴》的秘笈，在武阁中预先设置好的蒲团上坐下领悟。

阁外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

“定则莫改。”

“十二时辰内出阁。”

“秘笈不可带出武阁。”

简简单单三句，守阁人再不开口。

陈昕权当耳畔风，翻开《浑天宝鉴》秘笈，沉浸其中。

果然如他所料，其中有不少蝇头小字的注解，将修炼过程中的种种难题解答，直击要害，一点就透。

玄太祖早年颠沛流离，不识一字，但后面还是补上来了——感慨之时，陈昕立马见到一个修改的别字。

陈昕无语地咧了咧嘴，好在不影响参悟。

五层《浑天宝鉴》，五种自然真气，耗费陈昕两个时辰全部领悟。

一层“白云烟”，真气如蒸烟灼热沸腾，弥漫如瘴，蔽人眼目！

二层“玫霞荡”，真气化玫霞，围卷旋转，绕荡卸力，四两拨千斤！

三层“土昆仑”，真气无坚不摧，裂土碎石，开山劈地，更是能驱使沙泥岩尘、矿物精铁！

四层“碧雪冰”，真气凝若寒霜，无孔不入，侵肤入骨，冻彻心肺，凝结气血！

五层“紫星河”，真气柔刚具备，至巧至妙，如川流暴泻，星流回环！

陈昕心念一动，五种自然属性真气轮转掌心，生生不息，演化不绝，他有预感，《浑天宝鉴》后面五层真气必然有一层行同真元，直指天位境。

“可惜只有一半。”

陈昕轻轻叹气。

但仅前五层，也至少有超·三品或者绝·二品的定级。

而且陈昕选择《浑天宝鉴》，还有另一层考虑：

《浑天宝鉴》能与《如来神掌》结合，演化为一门新武学《浑天神掌》。

自己日后能光明正大的用出《浑天神掌》，不怕被佛门的秃驴们惦记上。

趁还有时间，陈昕闭目凝神，在心中结合两部功法，推演《浑天神掌》。

皇室武阁位于灵脉极点，在其中修炼和参悟武学事半功倍，不用白不用，多薅薅天靖帝的羊毛。

接下来一个时辰，陈昕将五式《如来神掌》分别对应《浑天宝鉴》五种真气，开创新武学。

分别是：“白云烟·佛光初现”，“玫霞荡·金顶佛灯”，“土昆仑·佛动山河”，“碧雪冰·佛问迦蓝”，“紫星河·迎佛西天”。

化作五种自然真气打出的《如来神掌》，达摩亲自来了都认不出来，陈昕心满意足地点头。

可惜《浑天宝鉴》缺少一半，不然能对应上完整的九式《如来神掌》。

……

北司府衙，内堂。

骆养意望见龙行虎步进来的陈昕，饶有兴趣道：“回来了，收获不小？”

“是。”陈昕道。

“……有事？”

骆养意洞察，问道。

陈昕拱手道：“请休沐。”

“去哪？”

骆养意横眉。

“去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