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现在,立刻,走……别被他们抓到……”
罗伯特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他满口呓语,神情不定,手足颤抖,——活像是之前瘾癖发作的霍伊男爵。
这个异常是从他扑向西伽的尸体时产生的。他已经无法回忆起那时他的状态,只记得他的心灵被那种来源不明、去路不明的影响倾覆——
以至于开始失控。
黑暗、阴冷的感触从他背后传来,细密的丝线贯穿入他的身体,强行锚定、挤压着他的骨骼。通过‘折翼天使’的能力,罗伯特能够感觉到他身体内部发生的变化:
西伽的灵所化作的亡灵缠绕上了他。那是一种‘死而复生’的怨魂,是一种可以通过汲取来自于灵界的灵性维持自身存在的非凡‘生物’。
他不知道这个状态的‘西伽’算不算活着,但是他知道,这个行为一定不能被值夜者所容忍。
他要跑。离开廷根,离开黑荆棘安保公司——去贝克兰德。
去那个万都之都,去那个希望之地。在那里寻求进一步的晋升,在那里找到复活她的方法。
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0-08所操纵,下意识按照它所规划的步子行进。
……
“先生,您需要……”车票售卖员的声音刚刚响起一半,便被罗伯特疯狂黑暗的视线逼回去。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右手摸上联系外界的铃铛,防备面前这个‘疯子’突然的袭击。
“一张一等座去往贝克兰德的车票,谢谢。”
罗伯特还能够控制住那属于罪犯的恶意,只是不能够将它藏在心底。他现在根本不敢买一张三等座的车票,因为他害怕自己只是因为那些‘司空见惯’的偷盗者就发起疯来,让整座车厢都充满血腥气。
起码,一等座还可以有个小包厢。
“十、十五苏勒。”再紧张的人看到那一枚闪烁着金光的金镑硬币时都会放松些许,售卖员露出点点笑容,开始打量面前这个不算高挑的男性,“您要哪一班次的?最近的列车在半个小时后发车……”
“就这个了。”他等不了太久。罗伯特的精神现在极度紧绷,各种各样纷杂错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中碰撞杂糅,就连资讯奇点的力量都无法将它们清除。
他需要空间,需要时间。他要一点一点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像曾经遭遇过战斗之后那样。
罗伯特僵硬地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他的衣服上有些划痕,但还可以将他的身体完全遮掩住,只是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灵感在脑海中碰撞成火花,再被他拆解重组成一条一条具体的思绪。他在初步控制思绪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思战斗时的操作,寻找其中是非出现了问题。
……或者说,是不是在某一个步骤还可以再精细化。
比如,如果先等待西伽队长控制住梅高欧丝,他再使用被太阳圣徽浸染的灵性加以攻击、干扰,是不是能够以更快速度解决掉那个婴儿?
不,不能。这样的话,西伽姐姐会更快被圣赛琳娜骨灰盒浸染——
罗伯特眼神中显露出黯淡。
每每想到这件事,他都不忍心再去复盘那一场战斗。或许是因为他早已明白,面对浸染了神性的对手,只有他们这一边同样出现浸染神性的人才能够与之抗衡——
要么是西伽她用圣赛琳娜骨灰盒,要么是罗伯特完全将自己的身心灵染上太阳的色彩,将那一枚太阳圣徽融入他的身体。
而他又不可能那么做——
不,问题并不出现在这里。罗伯特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烦躁,能够清晰察觉到自己身、心、灵的‘不协调’。他能够察觉到,自己并不是因为战斗之中的行为和举措而产生‘心理障碍’——
而是因为他选择‘拯救’西伽。
“你不该救我。”淡漠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里半是温和含蓄,半是癫狂混乱,明明是一个人发出的声音,落在罗伯特耳中却像是‘二重唱’——
那是西伽的声音。她‘恢复’的异常的快。
罗伯特没有反驳,没有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他知道,那声音是在灵体的层面上发出的,这代表着‘西伽’在那时已经被源自于非凡特性的疯狂和源自于封印物的宁静所浸染。
是的,无论是温和还是癫狂,都不是,也不应该是西伽的特点。她应该是清冷的,是疏离的,是坚定的——她绝不会是以这种声音来面向他……
“你还记得你之前说出的话吗?”冰寒的感觉蔓延上心脏,随着它的泵动将变得冰冷的血液传遍身体。即使罗伯特同样具有‘冰寒’的能力,他也无法缓和这感觉。
“你说过的,你会给予那些被邪神力量侵蚀者以平静的死亡。”
是的,并且那也是我认为应当履行的……但是这不一样,这件事里你本不应该死去……
罗伯特站起身,——这个过程很困难,他的身体进一步被西伽化作的‘恶灵’侵蚀,每一处肌肉、每一滴血液、每一块骨骼,仿佛都被她延伸出来的‘宁静丝线’侵扰,——艰难地走向车站。路上所有人都自动让开了他,怀疑他患上了什么怪病。
一等座包间是个被屏风隔断的小空间。每个空间能够容纳下两个人,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乘坐深夜的火车,罗伯特得以占据一个完整的包间。他侧过头去,看向玻璃,看向镜子,看向外面的瓦斯灯。
冰冷在他体内越发肆意,罗伯特却仍然从容。只要他颂念高维俯视者的真名,他就可以摆脱这个灵魂的侵蚀——
当然,或许也会让西伽彻底死去,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他不愿意这么做。
火车开始启动。并没有很强的‘推背感’,这个时代的蒸汽机车还无法制造那么强劲的推力,只是让他看着那盏在外面的灯远去——
玻璃上只留下他的半张脸。
罗伯特目光一凝,眼神敏锐地锁定在他消失的那半张脸上。不,实际上那并不是消失,而是变得透明,连骨头、肌肉、血管都完全透光的透明。它一路变化直至大脑,让他的端脑、间脑和脑干在玻璃上清晰可见。只有小脑被脑干所遮挡隐藏,没在他的视线中出现。
“我……失控了?”
在这一个瞬间,罗伯特仿佛理解了许多。他为什么会做出那个选择,他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又为什么会被0-08所影响,选择离开廷根——
因为他失控了,他控制不止自己的能力,无法再作为‘天使’翱翔。
只有在折断翅膀的刹那,天使才会认知到自己已然折翼。
他脑海中不由闪烁过他碰到的两个折翼天使的影像。那个高大的人,会在晚上躺到床上时,被自己病变的组织产生的疼痛折磨到睡不着吗?
那个来自海外,信奉欲望母树的‘梅毒’携带者,会在看到镜中自己的疮疤时抱有悔意吗?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回头了。正如罗伯特此时也不可能再回到廷根,重新成为一个值夜者。
冰冷已然在他体内侵蚀、冲撞,罗伯特却对此再无感觉。魔药的消化从零一瞬间到最大,他的骨骼,他的血肉一点一点在镜面上出现。残余的呓语对他的影响已然不足以左右他的精神状态,‘资讯奇点’也得以重新统合、掌握他的精神体——
但是却赶不上那些在他脑海中残留的,向着各个正神或邪神祈祷的‘赞颂’。
如若这变化再早些,罗伯特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抗拒。如果被那‘赞颂’彻底占据精神,即使‘林征’作为理智能够重新夺回灵魂,他也将不再是他——
他将会成为那位神明最为虔诚的信徒!
这恐怕才是‘罪犯’途径最大的问题:对自我认知的错乱,极易导致非凡者的失控!
“魔药的呓语,是在压制着这些疯狂的残余?因为‘深渊’途径本质上是张扬的恶意,所以它才会有这种表征?”罗伯特摸着车窗玻璃,看向镜中那个肌肉中慢慢染上诡异色泽的个体。
他颤抖着摸向怀中,掏出一个卷烟盒。
里面是一份‘连环杀手’非凡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