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老者四人见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让他们生出了诸多感慨,如今碰上个有身份的少年,说话还颇有几分见地,几人自然是聊开了。
老者陈忠抚须道:“初到五州时见这等事还觉得很是稀奇,女子出来抛头露面的也不少,有些还颇为彪悍。初时还觉得有几分古怪,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竟还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周人不是宋明人,不讲究无才便是德这一套,若是那些个腐儒看见了,指不定就要骂上几句道德败坏了。
五州之地不兴这一套,厉害的女子并不少,儒家在大周的势力也是颇为惨淡的。前景是光明的,但还需要诸位儒门同道忍辱负重,多多努力才好。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你们现在来看自然是好多了,五年前五州跟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区别。”周枍堂没有说太多,他们自己是很清楚的。
来过五州,自然就知道五州的不同。五州这地方什么都管,用官吏们的说法就是大家按着条例行事,上面写得很清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大家伙一看,这不对啊,这怎么什么都要管,连我家里的事都要管?早些年也不是没人违抗,家暴啊,溺婴啊,这都常有的事,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不习惯也得习惯,否则的话监管令可不是开玩笑的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难,无非是吃饱饭的问题。
要吃饱饭,在五州的确是不难的,杂交水稻,马铃薯什么的搞一搞,五州本来就是鱼米之乡,还怕吃不到东西?
有了吃的,手里又有了余钱,再加上监管令的震慑,慢慢的也就没有人挑事了。
方方面面的东西太多了,光是一个小店都能看出来不少东西,周枍堂喝着茶慢慢给楼秀介绍:“那边,食品安全证书,现在没有这个东西是不能卖吃的东西的。”
楼秀微微点头,见微知着,从细节就能看得出来五州之地的繁荣。外人或许看不懂,她却是看得懂的。
中年人问道:“俊哥儿,这又什么说法?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却未详细询问,的确是只有五州才有这个。”
“意思就是你要卖吃的,就得去找食品安全局的人办证。那边的人会过来看你要卖什么,怎么做出来的,食品的来源有没有问题。就说这茶,茶是怎么来的,自家种的还是去茶店买的茶叶?这牛肉,牛肉怎么来的,什么品种的牛,来源有没有问题,都要记录的。”
周枍堂随便说几句,都让四人悚然而惊。之前他们是觉得五州之地有诸多不同,但却不清楚这不同究竟是怎么来的?如今周枍堂一说,他们便有了茅塞顿开之感。
“苛政这是苛政啊,但也绝对是善政,一个不好便有大祸”陈忠感叹连连,他都无法想象是怎么做到的,百姓不得造反?官吏不得上下其手?
可一旦做成了,这就太可怕了。哪里来的茶叶,来源安全不安全,是不是官方指定出售的,茶叶价格几何,全都一清二楚,根本没有逃开的可能。
如此一来,五州所有的店铺都是良民了,不是也得是,这张网涵盖了所有商家,他们卖什么官府都是一清二楚的。
周枍堂笑呵呵道:“再说那木箱子,当面交易是很难收税的,有些东西也是允许的,比如说我给小二哥的小费,这就是他自己的钱。店铺里收的个人的钱,都会放在那木箱子里,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清点,根据店铺的不同来收取不同的税务。”
楼秀已经知道他是怎么收税的了,这种方法不说杜绝一切吧,但绝对是杜绝了大部分商铺逃税的可能。
收了钱不往里放,吃瓜群众那可不是吃素的,一个举报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弄虚作假,徇私舞弊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现在想这么干难度就很高了,成本也很高,一旦被发现后果可是极为严重的。
楼秀笑道:“这背后可不简单哦,不止是官僚系统的问题,还有教育问题,这一点外地是绝对做不到的,没有那么多会数数的人呢!”
她这么一说几人也挺惊讶的,中年人点头附和:“的确如此,想要收税,不止是百姓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还要防止官员套贪墨,最重要的就是会数术了,否则该收多少都不知道。”
“再说环境问题,外地的情况你们都应该清楚,哪怕是大城市都会有随地吐痰,大小便,乱扔垃圾的现象,现在的花城基本已经杜绝这些了。”周枍堂很是傲然,这一点只有做了才知道有多难。
环境卫生问题是很大的问题,这条政令颁布出去的时候百姓们可是一片哗然的,就没想明白这官府怎么什么都要管。
吃喝拉撒那是一个不落,吃的要保证来源安全,喝的不允许卖生水,必须是烧开的。如果说前面两个还不算特别严格的话,那么大小便问题就是非常严格了。
抓到一次那就是重罚,罚得人心头滴血。泼皮无赖?那更好了,苦力这东西是越多越好啊表现好了就放你回来接受监管,表现不好,嘿,准备好干到死吧。
花城的环境卫生整治力度是非常大的,就说这路边茶摊,这木桌子的油腻是无论如何也是擦不掉的,现在就不同了,还这样的话根本拿不到食品安全证,无证营业那就是黑店。
花城里的官老爷们一听到有黑店可不是震怒,而是乐得合不拢嘴,老老实实交罚款吧。
什么,交不起?那就给老子干苦力去!黑店,那都是政绩啊!不止是政绩,还有钱拿,官老爷们当然都乐呵了。
正所谓,能捞大钱的营生都被写进宪法里去了,官老爷们也苦啊,就指望着这些个泼皮无赖搞事情了。
时间一长,五州人自己就明白了,宪法里说的什么照着做就是了,别乱折腾,折腾到最后多半就是个家破人亡,还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的遵纪守法呢。
周枍堂一一介绍下来,中年人感慨道:“都说五州重法,今日听俊哥儿一言,真叫人大开眼界,法家门徒在这可以大展身手了。”
“呵,依法治国自然是好的,不过法律再好,也是治国工具而已。真要说治国,的确是儒家更胜一筹,一味压迫百姓也是不行的。”周枍堂大大方方,承认儒家学说。
他对儒家学说没有偏见,相反的是,儒家学说中有很多很亮眼的东西。或许是儒家发展得时间太长了,几千年的时间,可以说儒学已经融入到每一个人的骨头里去了。
陈忠听得眼前一亮:“少年郎也修儒学?师从何人?”本以为这少年对儒家学说不屑一顾的,也不见他有什么礼节,哪曾想这少年居然说出了律法只是治国工具而已,这就很有见地了。
周枍堂听他言语,只是笑笑:“五州之地,师从何人不重要。法家是治国工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儒家学说也是一样,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稀烂玩意,有用的就那么几样。若不能适应时代发展,灭亡也是迟早的事。好在还有个阳明先生,明白人呐。”
四人皆是无言以对,只有楼秀掐了他一把:“哪有你这样的,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不好,真要那么差阳明先生还能当校长?”
“阳明先生不一样,这会正在研究新儒学呢。儒学最大的特点就是能顺应上层,上面需要什么样的儒学,儒生们就能发展出什么样的儒学,要不怎么说儒生没骨头呢。要我说,儒生最大的问题就是高高在上,读了点书就不肯脚踏实地的干事。”
周枍堂耸耸肩,说的几人无言以对,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秀秀你想啊,儒家教出来的门徒,都是教人怎么去当官的,老玩什么以教化天下为己任,除了当官啥也不会,需要他们干实事了那就是一脸懵。”
他说着说着还不满意,又接着道:“我师傅那么厉害的人尚且逃脱不了,只能哀叹民生疾苦,写上几篇八股文章感叹一番,真做起来确实束手无策哦不对,这会还没有八股文。”
楼秀也是服气,这说的都什么呀,给她的感觉就是一顿乱喷,偏偏他把自己师傅都拿出来说了,知道他身份的人还真是没法反驳他。
“你这就一大龄愤青呀,乱喷一通,一会说人家好一会说人家差的,阳明先生不是做得挺好得吗?”
“所以说儒家门生就是个没骨头的,昔年汉高祖摘冠撒尿他们气不过就大肆发文,也只敢发文。鲁地儒生最扯,还未项王守灵呢,兵锋一指又把头给缩起来了。阳明先生是有大才,一看在五州儒家学说混不下去了,马上去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搞了一个新儒学,这会还被儒生们跳脚痛骂欺师灭祖呢!不信你问问他们,有没有这事?”
陈忠老脸一红,中年男子也有几分尴尬说起来那也是有一段典故的,阳明先生为了顺应五州发展大势,的确弄了一套新儒学出来,当时被喷的也是挺惨的。
儒学内部也不是什么一条心的,光是春秋注解就有一堆人打出狗脑子,公羊谷梁左传打得不亦乐乎,派系那就更多了,八大派互相攻讦,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学派,楚诗鲁诗韩诗什么的,儒家内部自己都搞不懂到底有多少个派别。
新儒学一出来他们倒是统一了,大肆抨击阳明先生,结果阳明先生没鸟他们,在五州自己玩自己的,儒生们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发现了这新儒学好像还真有点意思?
闹到最后,竟是有不少人叛变了,来到五州之地学习新儒学,到现在都没见有人回去。最怪的是这些人到最后也不讲什么新儒学了,甚至都不冒泡了颇有点跟斩断过去的意思。
周枍堂乱喷一通,舒服了,楼秀也觉得有意思:“没看出来你指点江山的时候还有几分神气呢,该不会是鲁迅先生的粉丝吧,笔杆子救国啊?”
“学医救不了不是,鲁迅先生这人也有很多毛病,我比较喜欢季羡林先生,就喜欢直来直去,此生只想多日几个女”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楼秀掐住了耳朵:“季羡林先生是吧,喜欢多找几个女人是吧,直来直去是吧?我还没进你家的门就要多找几个女人,厉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