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山的确是有想要求情的想法。
在他看来,龙门镖局的几位镖头镖师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只要殷素素等人赔礼道歉,再重金付给那些遗孀们一笔赔偿,也就可以了。
毕竟,这里是天鹰教的地盘,如果真的杀了这两人,那么他们数万教众,虽然打不过林轩,但对付龙门镖局,是绰绰有余的。
林轩未来是要做武当小师叔的,总不能天天做龙门镖局的保安,驻守在临安城吧!
然而当林轩这话一出,张翠山面色陡然大变:“你说什么?俞三哥是他们害的?!”
白眉鹰王殷天正是一脸迷糊,他只知道女儿拿到了屠龙刀,但对于这其中的干系和过程,是不太清楚。
而殷野王和殷素素则是身体一抖,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互相对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疑惑与绝望。
不是他俩泄的密,那么林轩,又是从何得知?
惹上了龙门镖局林轩,还算小事,可是和武当派结下这个梁子,那是怎么也绕不过去了!
一层层的冷汗从两人身上冒出,他们竟然一时间忘记了林轩的异种真气给他们带来的痛楚。
林轩下巴一抬,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是她那蚊须针,你觉得以俞三侠的武艺,可能被这两人打败吗?可能变成不能自理吗?”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殷素素急忙辩解道。
殷野王则是沉默不语。
林轩这几句话,说的并不响亮,因为这说到底,也是武当派一桩不愿意说出来的难堪之事。
所以远处的教众们,并不知道这里在发生什么。
但殷天正心里很清楚,自己女儿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林轩说的,大抵是真的了。
这一刻,殷天正心里最后的一丝期望也破灭了。
他忽然间感觉好像一切都没了意义,眼前的儿女,远处的教众,还有谢逊,和手里的那把屠龙刀,都变得极为不真实。
其实,天鹰教这几年发展的很好,只要继续稳扎稳打推进下去,依然能成为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帮派,从而实现明教的教旨。
殷天正对屠龙刀,是没有什么执念的。
他从来只相信自己的一对铁爪。
然而今天这双爪子,失手了!
漂泊半生,投身明教,又离开明教,半生心血都在天鹰教里,所有的武道精华也都传给了一双儿女。
今天儿女眼看要身死道消,而天鹰教经此一役,也当一蹶不振,难以服众。
罢了!罢了!
殷天正想到此处,突然从身旁随从处抽出一把大刀,然后往自己左肩一划,沉声道:
“林少侠,老夫教子无方,今日就割臂代罚,废了我左臂的功夫,向你和龙门镖局请罪,请你原谅则个!
你若是不原谅,无论你对他们做什么,老夫今后也不会再找你报仇。”
紧接着便是一声如同割断牛筋一般的弹响,从他左手肩膀处传来。
一条手臂咣当落地,鲜血立刻飞溅。
而他身旁众人均是大呼道:“啊!”
尤其是殷野王和殷素素,更是急的大喊:“爹爹不要!”
殷天正的功夫都在手上,这一断左臂,哪怕是再续上,功力也无法恢复,以后更是难再进一步了!
这在武林中人看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殷天正额头冒汗,咬住压根,但却一声不吭,点了几处穴道止血,撕下一块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一甩仅存的右手,居然背过身去,不再看一对儿女。
他一边往山谷那边走,一边唱道:“……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二哥!”谢逊听得分明,这不正是紫衫龙王黛绮丝以前常常唱的那首波斯小曲吗?
只是殷天正这粗哑的声音唱起来,不仅曲调更为低沉,那其中蕴含的悲凉之意,更是令人油然有一种泫然欲泣的哀愁。
风清云动,山林俱静。
只听见殷天正的歌声,越来越远,而回声,却越来越大。
林轩轻叹一声。
虎毒不食子。
殷天正这人,其实原本就是一个有骨气的角色,最后也是与少林寺渡字辈三僧,战斗至力竭而死,令人唏嘘。
为儿女求饶,他只能开口求一次,再求第二次,他宁愿不做这事了。
更何况,武当派的张翠山也在此。
武当派和龙门镖局这两家的恩怨,要一并化解,殷天正自认为做不到。
既做不到,索性,就不管了。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天鹰教这么多年,得罪的仇家还少吗?
都是他白眉鹰王一人压群雄,以武力打出来的。
现在谈不拢、打不过,只能是交给老天了。
教众们急忙迎上前,焦急地问道:“教主!少教主和大小姐,怎么办?!”
殷天正转过身,望向林轩,狠狠地将他的身影记在了心中,然后沉声发令道:“所有人,退后!今后不得再过问龙门镖局之事!”
殷野王听完其父的悲歌,心中那根弦,也绷断了,他脸上毫无生气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希望能放过我天鹰教其他人,有什么仇怨,冲我来。”
殷素素反而不说话了,只是眼中泪珠滚动,好像一颗颗珍珠一般。
林轩唰地一挥剑。
殷素素的喉间划过一道红线。
“啊!”她惊恐地叫了起来,双手紧紧捂住喉咙。
“妹妹!”殷野王猛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肩膀。
咦?为什么他们能行动了?
原来林轩没有刺死这两人。
他出剑极快,在殷素素喉间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之前,已经解开了他二人的穴道。
“你?!”殷素素娇声喊道。
她刚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现在整个人是魂飞魄散,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没有死。
“这是何意?”殷野王不理解,他见妹妹的伤口不再流血,扭头问道。
林轩运足内力,朗声道:
“今日本人佩服鹰王高义,龙门镖局之事暂且到此为止!但你二人于武当派另有罪行犯下,需送至武当张真人处,听候张真人发落!”
他的内功举世无双,这一句话传遍山谷,好似在每个人耳边说的一样,清清楚楚,听得分明。
殷天正脚步一顿,转过身,先是一惊,接着面上大喜。
“好,好,小儿小女的性命暂时保住了!”他抓着自己的左手处,喃喃道。
谢逊微微眯眼,他知道,林轩这一手,说是暂且为止,其实依旧还有后招。
只不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江湖上什么最重要?面子最重要。
从来不是什么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再说了,龙门镖局那些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善茬。
如果真的要报官,那几个镖头,少说也是斩立决的刑罚。
而林轩想的是,现在杀了这兄妹俩,太便宜他们了。
至少要让俞岱岩看清楚,是谁暗算了他!
如果张三丰和俞岱岩能放殷家兄妹一把,那就是他们的命硬!
张翠山很快反应过来,抱拳附和道:“恭请天鹰教两位贵客!”
他将“恭请”二字念得极为沉重,听不出任何喜悦的情绪。
他内力也不弱,但比起林轩差了不止一筹,远处只有殷天正等几个高手听得清。
殷野王和殷素素望向他们的父亲。
只见殷天正好似一个真正的乡下老头一般,苦笑了笑,挥了挥手:“去吧!”
还能怎么样呢?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上了武当山,见了俞岱岩和张三丰,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但命运,从来都需要直面。
逃避,永远只会等来更大的困境。
林轩没有过多废话,问了一句:“走得动吗?”
“自然。”殷野王面色不变。
殷素素则是狠狠地白了林轩一眼,十九岁的脸庞年轻又娇嫩,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就坐你们之前为我准备的马车,一起去武当山吧!”林轩指了指远处那豪华马车道。
“我来驾车。”张翠山自告奋勇道。
“林镖头,我,我就不去了吧。”谢逊有些顾虑道,他解下了腰间宝刀,想要还给林轩。
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明教法王,明教在民间的名声并不好,他怕张三丰有意见。
林轩想了想,道:“行,你在龙门镖局等我吧。刀仍旧借你参详。”
谢逊十分感动,嗯了一声道:“放心,有我在,天鹰教也好,别的帮派也好,龙门镖局一只鸟都别想飞进去!”
林轩见他知道自己意思,点点头,便钻进了马车。
车里,殷家兄妹正在内服外敷,为彼此疗伤。
一路无话。
几天后,马车再度来到了曾经熟悉的武当山山脚。
殷素素掀开车帘,看到了似曾相识的风景。
“想不到你要拜入武当派。呵呵……”殷素素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开口道。
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对林轩是既恨,又怕,却又十分崇拜。
尤其是见识过他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战胜各路高手之后,她似乎都记不得最开始的时候,在武当山的山道上,林轩开口求自己帮忙的样子了。
难道那只是一个记忆的错觉?
殷素素不知道。她只是越看林轩,越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神秘的光辉在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