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距离益都不到二百里,原本一天便可以赶到。
但周光美此行是秘密行动,虽然一切手续都已经提前办好,但他却也不能换乘驿站的马匹。
一路日夜兼程,直到第三天的早上,周光美才终于隐隐看到城墙的轮廓。
抵达乐安县的周光美并没有直接去见汉王朱高煦,而是先找了个地方吃饭。
此时天已经渐亮,在一座署名“井府”的人家不远处,周光美老远就看见一处支着汤锅和蒸笼的摊子。
此时摊子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周光美把马系好,找了处刚刚有人离席的桌位坐下,随后问道:
“来两碗馄饨,蒸笼里蒸的啥?”
与摊主有几分相像的小二赶忙笑着上前收拾桌子:
“客官,里面是炊饼。”
原来炊饼是蒸出来的,周光美闻言点点头:
“行,再来俩炊饼。”
“好咧客官,稍等,俺爹,两碗馄饨!”
相比前世,周光美的饭量要大了许多,毕竟是将门子弟,他的身体维度也大了一圈。
唏哩呼噜地解决了两碗馄饨后,垫了饥的周光美便不急于把炊饼塞进肚子了。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把炊饼撕开就着馄饨汤吃,一边支起耳朵听周围百姓的闲话。
“诶,你们昨天听见井百户家的河东狮吼了吗?”
闻得此言,周围当即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见啦,那声音,隔着院墙都能老远听到,没想到井百户的夫人平时看着娇滴滴的,关起门来还有这样一面。”
周光美嘴里不停,耳朵听着倒也把周围百姓说的事情理顺了。
井百户便是不远处那井府的主人,前不久刚纳了一房小妾,才十六岁。
人大多都喜爱新鲜的事物,井百户一连几日夜宿小妾房中,冷落了原配夫人,于是昨日武将的夫人便与武将先在自己家了打了一仗。
“井百户,应该就是井授把?”
井百户与周福有些交情,此时周光美忽然想起来了,似乎这井授也是上了被朱瞻基杀全家的名单的。
娇妻美妾,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想到这里,周光美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历史上与汉王朱高煦全家同死的有六百四十余人,还有一千五百余人被流放。
其中包括山东都指挥使、青州左卫指挥使、沧州知州、天津三卫指挥使以及山西某卫的指挥使。
明朝一个指挥使一般统领五千多人,光是这些被杀全家的指挥使加起来都有三万多军队了。
山西的那個指挥使不谈,山东都指挥使的济南卫、青州左卫、沧州、天津三卫以及汉王所在的乐安是连成一片的。
如果这些人在历史上真的造反了,只要开始攻打郡县,那么裹挟出十几万大军都是很轻松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前世汉王的“造反”一点动静都没搞出来呢?
“富贵难舍啊。”
周光美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此行最大的阻碍是什么了。
就是两个字,利益。
自去年穿越以来,周光美与一些公侯子弟、风流名士也有过不少接触。
在这一过程中,周光美发现这些天生就富贵的人胆子其实并不大。
反倒是那种一穷二白的,连老婆都娶不起的汉子,个比个的胆大。
毕竟他们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像井百户这样一个六品官都有娇妻美妾以及这么大的房子。
而他不过是大明朝五百四十七个卫所以及无数守御千户所,三万多百户中的一员罢了。
百户之上还有试千户、千户、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都指挥使等等,这些人所拥有的财富是难以想象的。
如果不是危及生命,就算汉王曾经是这些人的上司,也别想空口白牙的就劝服这些人跟他造反。
更别说人都有侥幸心理,彼时大家恐怕心里想的都是“只要恭顺,日后不失为富家翁吧”。
就如昔日曹爽一般。
“哎,你们看,那不是井百户么?”
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打断了周光美的思绪,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脸上有数道血痕的黄脸汉子正从井府门口出来。
门里似乎有人在大声地说些什么,周光美仔细聆听片刻,这才听出是个娘们正在骂街。
井授只当没听见身后老婆的叫骂,脚下飞也似的往外走去。
他老婆的娘家也是世袭武将,夫人自幼也学得些拳脚,昨日他被好一顿胖揍。
当然,主要还是十几年的夫妻,他也舍不得真下重手,如今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井授从仆人手中接过缰绳,麻溜地上了马。
周光美要见汉王自然不能大大咧咧地跑去汉王府大门口,所以才打算找与他爹有交情的井授。
眼见井授要走了,周光美却也不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炊饼,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左右环顾了起来。
果然。
就在井授双腿一夹马腹让马儿起跑之时,远处街角,两个面容深沉的汉子中的一个也行动了。
城里骑马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所以那轻装汉子只需要提些脚步便能远远钓住,另一个汉子则继续盯着井府。
又是锦衣卫!
那么如何接近井授便要从长计议了。
周光美把最后一块炊饼蘸了蘸馄饨汤,正准备送入口中时,忽然听见那几个说闲话的百姓道:
“我看呐,井百户今日下值是不会回府上咯。”
“你贼能扯,他不回家去哪?”
“嘿。”
见同伴不信,说话的那个小子嘿然笑道:
“自然是去找相好的咯!”
“他有妻有妾,还有相好的?”
“那是,上次我亲眼见到他和他相好的在一起的,嘿,要不怎么那么多人想当官呢,为的不就是这些?”
那小子话音刚落,周围早点摊上不少人都点点头,也有出声表示赞许的。
不过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蹿了出来:
“那井百户娶个妾都被他夫人挠了个大花脸,他还敢在外面养人,你怕不是在吹牛吧?”
那小子年轻气盛,闻言脸一下子便涨红了。
尤其是见到同伴也露出狐疑的眼神后,他当即梗着脖子嚷嚷起来:
“谁吹牛?谁吹牛!”
先前质疑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是吹牛那你倒是说说井百户的相好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