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左岸的战事结束,汉军押着俘虏们往回走,准备在天亮前渡河回到大营。
周光美骑着马,路过一队俘虏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周千户。”
周光美侧头望去,见是两个披头散发,但全身披甲的官军武官。
“两位兄弟是?”
周光美下马抱拳,那两个官军中年纪较大的一個自我介绍道:
“在下是通州卫百户李建,他是总旗夏大海。”
个子挺高的大胖子闻言与李建一齐抱拳回礼道:
“在下夏大海,多谢周千户救命之恩。”
“不妨事。”
周光美闻言摆摆手,正准备回身上马时,却又听对面的夏大海感叹道:
“到底还是周千户的面子大呢,本来叛,不,汉军的将领都下令格杀勿论了,周千户出面后咱们竟然真的一点事都没了,不愧是能出现在朝廷檄文里的人呐。”
“檄文?”
“怎么,周千户不知道?”
李建和夏大海闻言面面相觑,见周光美似乎真的不知道的样子,这才解释道:
“朝廷的檄文里,把周千户的名字就排在韦都督、王都督、靳都督和令尊的后面,周千户没听说么?”
“哈。”
周光美闻言轻笑一声,他还真没去关心过那劳什子檄文,不过此时他听说后心里倒是十分畅快。
历史上他这号人连名字都没留下,就因为被牵扯进汉王“造反”案,最后全家一起被送上路。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在那时,在一些人眼里,他不过是个随后就能捏死的蚂蚁罢了。
“想不到我如今也是能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了。”
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后,周光美再次抱拳与这两名官军告别,随后回身上了马。
喜悦的时间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坐在马上的周光美就又想道:
“如果不能赢,那么史书上我的名字就算出现了,也不过是被一笔带过,并且还是骂名臭名。
只有打进京师,把那人从龙椅上拽下来,才能由我来书写历史,那肮脏腐烂的位置,还是请你去待着吧!”
“周千户在想什么呢?”
唐赛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战场上要用职位相称,周光美闻言转头,发现她还带着罗刹面具后说道:
“三娘这面具怎么还不摘下,我刚刚听说朝廷把我的名字写在檄文里了,估计悬赏不会少。”
说到这里,想起对方也是反贼后周光美不禁乐了:
“当年朝廷给三娘的脑袋订得多少两银子,也不知和我比谁多谁少?
我这颗大好头颅,恐怕如今官军都盯着呢,对了,我要是死。。。。。。”
“谁都别想杀了你!”
周光美的自我调侃还没结束,唐赛儿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水,三娘,我要喝水。”
耳边似有求助的声音传来,唐赛儿跑去舀水,可等她回到那里时,却发现对方已经闭上了眼。
“啪——”
瓷碗从手中脱落,在地上摔个粉碎,唤醒了失神的唐赛儿。
亡夫临死前的景象一闪而过,心中蒙上一层阴霾的唐赛儿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有我在,谁都别想杀了你。”
“。。。。。。”
周光美闻言一愣,发觉自己似乎是刺激到了唐赛儿的心里阴影,他看着对方面具后的眼睛,发现此时那对好看的凤目中满是坚定。
深吸了一口气,周光美也把面具再次戴上,随后抬臂抓住了唐赛儿的一只手,认真道:
“我信你,三娘,据说母夜叉总是要比公的来的凶悍,有你护着,我很安心。
对了,还没给咱们姑娘取个大名呢,这回把官军打回去,我就去请父亲帮她想个好名字。”
“官人。。。。。。”
周光美的言行仿佛触及到了唐赛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以至于一时间连在战场上应当以职务相称都忘了。
一股暖流从四肢百骸瞬间升起,绕着身体走了一圈后泊泊而下。
“喷哧——”
唐赛儿身下的马儿突然打了个响鼻,它好像闻到了一股似是而非的信息素味,左右摇晃了两下脑袋,没有发现周围母马后它只能叹息着又嘶鸣了一声。
次日上午,唐赛儿睁开眼后下意识地往边上一模,扑了个空后却发现周光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营帐。
“跑哪去了,昨天真是。。。。。。”
想到两人昨夜回帐后,周光美背对着她强行把头埋下去的画面,唐赛儿当即烧红了脸。
长呼了一口气后,嘴里还有些腥臭的她一边下床准备去漱口,一边啐道:
“坏胚,等回来了再和你算账!”
此时周光美已经去了中军,汉王一早已经回到了德州以北的汉军大营内。
下了马,刚进入大帐,周光美立刻便发觉有十数道视线转移到了他身上。
主位上的汉王朱高煦此前正看着桌上的地图,见周光美进来了,他点了点头道:
“本王都听王斌说了,光美昨夜干的不错。”
周光美闻言当即谦虚地拱手道:
“不敢当,见过王爷,诸位都督、指挥。”
“哎,有什么不敢当的?”
汉王身边头发花白的老将高声道:
“光美之骁勇,今天审问过官军俘虏后,全军都已经知道了,王爷的眼光怎么会错?不必谦虚。”
韦达说话时上颌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周围的都督指挥们早就知道他已经预定了周光美当孙女婿,此番明面上是说汉王眼光好,可实际上?
想到此处,诸将表情各异,地位较高的则直接鄙视地瞥了一眼韦达,很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可心中却恨极了自己的儿子,怎么就生不出孙女来。
“昨夜官军在运河西岸大败,其主力得知消息后凌晨就撤离了桑园。”
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汉王面容肃穆,开始不断下达命令:
“官军损失一万,却还有七万大军,且朝廷还在不断调动各地卫所旗军,所以我军必须速战速决。
好在朱勇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一开始就火急火燎的,不过也正合我意,靳荣!”
“下官在!”
“如今桑园在我军手里,左军的五百轻骑沿运河而上,伺机随时渡河袭击安陵,就算粮草已经全部运走了,也给我把那里烧了!”
“得令!”
“其余诸部随我渡过运河,咱们在景州与官军决一死战,光美,你的骑兵用的还有点糙,今日诸部骑兵都来我麾下,正好教教你。”
“得令。”
等诸将各自领命回去,帐中的文武官员就只剩下了王斌、韦达、侯海、钱巽等人。
见到周光美离开营帐后,王斌突然感慨道:
“光美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心软。”
此前帐中的人已经听说了周光美昨夜劝降那批官军的事情,有人附和道:
“没错,上次井授也说他心软舍不得杀无辜之人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吗?”
“怎么,心软不好?”
韦达护孙女婿心切,不屑地反驳道:
“爱兵如子,胜乃可全,你们这群大老粗懂个屁!”
“不错不错,孙子曰: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当慈则慈,当严则严,方为治军之道。”
侯海此时也出声相助韦达,显然他也还记得上次周光美拍他马屁的事。
众人皆议论纷纷,只有汉王出神地看着那还有些摇曳的帐门下摆,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