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六月初三,是朱瞻基接到洪熙帝驾崩消息后从南京赶回北京行在的日子。
洪熙帝告危是在五月二十一日,当天太后的亲信宦官就火速南下,去寻不久前去南京准备迁都事宜的太子。
明朝的两京距离两千余里,一来一回,总计四千里。
朱瞻基接到报信后拒绝了下属走小路偏路的建议,沿着官道一路狂奔,仅用十数天,他就十分顺利地抵达了北京。
这一路上什么阻碍都没遇到,沿途驿站的接待也十分舒畅。
等到了目的地,起初朱瞻基也感觉其中有些不对劲,但因为忙着登基,所以暂时也就没太在意。
九天后的六月十二,朱瞻基在张太后和诸多文臣的支持下,顺利登基,这过程中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因为这本就是一件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情。
虽然曾经有传言说洪熙帝更喜欢宠妃郭氏的儿子朱瞻垲,但作为太子的朱瞻基清楚,他这位弟弟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威胁到自己的位置。
朱瞻基早在永乐帝在时就被立为了太孙,有这十数年的经营,他继位,绝对算是名正言顺。
加上去年朱瞻基登基仅两个月,弟弟朱瞻垲就暴卒了,这下他的位置就更稳固了。
想到自己的弟弟,身在仁寿宫的朱瞻基心中一叹。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弟弟死的蹊跷,八成是有人主动帮他把这事给做了,但他也不愿去追究。
死都死了,以往的那些不愉快就让它们过去吧,如今最该深究的,是我父亲的事情。
念及此处,朱瞻基对面前的张太后再次问道:
“儿子前不久听说有個叫绣儿的宫女因为多嘴,被母亲下令处死了?”
张太后闻言没有回话,她身子微微前倾,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儿子。
“咕嘟”。
朱瞻基紧张地咽了一口吐沫,随后继续说道:
“儿子去年到北京的时候,当时父皇已经驾崩二十天了,所以一面都没见到,但我最近听说,父皇他临走前似乎出了很多汗,还喊——”
“热。”
朱瞻基话还没说完,张太后就已经冷冷地帮他把话说了出来,随后继续道:
“你父皇去世三天前还在处理政务,如此勤政之下,那李时勉竟然还上疏劝谏他不要沉迷美色,气得你父皇心里绞痛,没过多久人就不行了,当时他在我怀里浑身冒汗,心跳得很厉害。
今年年初你把李时勉从狱里提出来审问时,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你究竟想问什么?”
“我父皇真的没有沉迷。。。。。。”
“当然没有!”
张太后斩钉截铁地帮丈夫否认道:
“你父皇只在晚上才会临幸妃子,一夜至多也不会超过两位,那些外臣竟敢打探宫闱秘事,当真是可恶!”
朱瞻基闻言点点头,夜御两女,对于他父亲这样的大汉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是去年对方已经四十八岁了。
于是朱瞻基又试探性问道:
“我父皇他有没有找过方士?”
“没有,你父皇他雄风旺盛得很!”
说到这里,张太后的脸突然一红,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她又继续板起脸教训儿子道:
“倒是你,瞻基,少用些什么‘金丹’、‘仙丹’,你当我不知道么?”
“是、是,”朱瞻基闻言顿时暗骂这大明的后宫简直就和筛子一样,什么秘密都藏不住,随后赶忙微举着手告罪道:
“儿子不该以己度父,那父皇驾崩前可还吃过、喝过些什么?”
“这。。。。。。”
张太后噙起眉毛想了一会后道:
“无非是他生前最爱的酱肘子、牛肉、烧羊、煎鹅、肥鸭,对了,还有太医院的补药,你也是用过的。”
太医院的补药?
朱瞻基闻言点了点头,这玩意他确实吃过,效果远不如“金丹”。
太医院的补药在洪武、永乐时期都没出过什么事,想来这方子应该很妥当。
朱瞻基解决了心中的困惑,便打算告退了,可就在他临走前,张太后却叫住他提醒道:
“瞻基,你父皇他虽说是被李时勉气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他圣躯过重了,你自己也得注意啊。”
“是。”
朱瞻基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登基后如同吹气球般迅速膨胀的腹部,正准备下拜,上首的张太后又道:
“还有,皇后无过,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打什么主意我这做娘的一清二楚,若是不想日后被文官指着鼻子骂,往后就多去善祥那。”
善祥,善祥,唉。
朱瞻基从张太后那告退后,一路上都在念叨着自己妻子的名字。
按理说,胡皇后的样貌并不差,甚至如果忽略她皇后的身份,这样的女人放在外朝绝对能够引得公侯们争抢。
朱瞻基曾经听说,自己的祖父永乐帝挑选孙媳妇时,是按照当年太祖父帮朱允炆挑选孙媳妇的标准来的。
“我帮孙子挑选的媳妇,绝对不能比我父亲当年帮孙子挑的差!”
坐在乘舆里的朱瞻基认定,自己祖父当年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但可惜。。。。。。
想到这里,朱瞻基不禁再次一叹,他对胡善祥的美貌其实也很满意,但问题是,对方的美貌是建立在一种端庄、大气上的。
当年建文帝的妻子马皇后便是如此,朱瞻基对于自己的这位堂叔很好奇,为何对方会不惧怕这种端丽的美色呢?
没错,惧怕。
这种惧怕源自于一种不自信,自与胡善祥圆房之日起,朱瞻基第一次见到对方的脸就感觉有些不自信。
他害怕自己无法满足妻子。
事实也果然如此,不管他在床上如何卖力,如何讨好,也不见胡善祥那闭着眼睛的脸上有任何动容,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我似乎再一次辜负了爷爷的期待。”
朱瞻基如是想到就像永乐十二年,明军击败蒙古人后,自己却劝阻想要次日追击的祖父退兵。
他永远也忘不了,永乐大帝当时脸上的失望。
而若微却是不同,她从不会对我失望,也从不用我讨好她。
想到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孙贵妃,朱瞻基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他已经有了决断,一定要将对方扶正。
等到若微诞下皇子,那么善祥,对不起了。
正当朱瞻基前往坤宁宫时,皇后胡善祥正在那里接待客人。
“皇后姐姐好。”
“秀珠,应该叫娘娘!”
“哦,”李秀珠被自己姐姐厉声训斥后顿时嘴一瘪,强行忍住没哭后重新行礼道:
“皇后姐,娘娘好。”
大殿内,看着清丽可人的李秀珠十分乖巧地给自己问安,胡善祥心里一软,赶忙劝李秀梅道:
“淑妃无需紧张,咱们姐妹私下里说些话,秀珠她爱叫姐姐便这么叫吧,本宫,不,我心里也很欢喜的。”
胡善祥的话刚落音,李秀珠顿时得意地朝自己姐姐扬了扬眉毛,李秀梅见状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后转头对皇后道:
“娘娘真是随和。”
我这也是刚和太后学的。
胡善祥闻言心中暗道:
本是去请孙姑姑的,却不想淑妃带着妹妹还有那韩贡女一起来问安了。
想到这里,胡善祥不禁微微侧过头看着离自己最远的韩桂兰,此时对方也正看着她。
真美。
见到那顾盼生媚的脸上,一对如桃花般春意盎然的眼睛,胡善祥心中一叹,随后又补了一句:
比那骚。。。。。。孙贵妃还美。
一行人与皇后见过后,胡善祥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叫来与李秀珠一起去外面玩,顺带也支走了韩桂兰。
等到里面只剩下她与淑妃、胡善围以及从刚才起就有些坐立不安的老宫女孙姑姑后,胡善祥便开始旁敲侧击起来。
起初先是聊些闲话,譬如此时全大明都在关注的汉王叛乱。
“说到汉王,朝廷的檄文里倒是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呢,叫什么周光美的。”
听到自己姐姐提起周光美,胡善围赞叹道:
“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光美光美,乃是盛大、美好之意。”
坐在一边的淑妃李秀梅闻言顿时故作轻蔑道:
“大什么大,再大,他能大过皇爷?至于美好,这叛贼可当不住。”
几个女人说说笑笑,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胡善祥见差不多了,便对自己姐姐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了然,于是对孙姑姑道:
“孙姑姑,记得当年我才进宫时,您就已经在洪武爷身侧侍奉着了,永乐爷继位后,您也没被遣走,依旧在宫里住着直到今天,当真是资历深厚。
说起来我这后进之辈也得向您取取经啊。”
“哎呦,可使不得!”
孙姑姑见宫里真正的红人拍自己马屁,顿时嘴都笑得合不拢了,那胡善围见状继续趁热打铁:
“孙姑姑侍奉过四位,不,应当是三位先帝,您可知先帝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妃子?”
“这。。。。。。”
孙姑姑闻言顿时一愣,等反应过来后顿时暗道自己这老东西以后可能要红了,于是立刻绞尽脑汁思考起来。
没过一会,她先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皇后,见对方表情果然十分认真,于是对着皇后的姐姐自信满满道:
“咱们大明的官家却与前朝不同,不管是洪武爷、永乐爷还是洪熙爷,心里都念着原配呢,哪怕是建庶人的爹也一样。”
建庶人的爹,便是建文帝了,胡善祥闻言点点头,随即心中一叹,先帝们都重感情,虽然自己已经嫁给皇帝九年了,却还是比孙贵妃晚了一些。
胡善围见妹妹神色黯然,于是又问道:
“那孙姑姑可知除了先后们外,先帝们最喜欢什么样的妃子?”
孙姑姑也见到了皇后异样的表情,当下心中有些诧异:
皇后的美貌,堪比当年建文朝的马皇后了,有这样的妻子,难道皇爷竟更爱孙贵妃一些?
且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为了向着“大内红人”的位置进一步,孙姑姑立刻开始出谋划策:
“说到各位皇爷除皇后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那胡尚宫可算是问对人了。”
“哦?还请孙姑姑教教我。”
听得胡善围焦急的语气,孙姑姑又瞥了一眼皇后,见其眼睛亮了起来,于是也不卖关子道:
“皇爷们说到底也是男人,这男人嘛,对咱们女人都有种期待,既想着咱们在面对外人时能端庄得体,也想着咱们在私下里对着他们。。。。。。那,那什么。”
“那什么?”
孙姑姑虽然已经一大把年纪了,但终究还是个老处女,此时话到嘴边一时间却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周围的其他三个女人此时慢慢也品味了过来,淑妃李秀梅脸一红,把头埋了下去,而皇后胡善祥则是想到了此前太后教她的“秘诀”,此时也霞飞双颊。
只有同为老处女的胡善围眼神带煞,视线转向宫里某处道:
“骚?哼哼,我看那人就是这样的骚狐狸!”
“咳咳,”孙姑姑自然知道皇后的姐姐在骂谁,尴尬地咳了咳后告罪道:
“都是老身的浅显之见,污了娘娘的耳朵。”
“孙姑姑说的很有道理,只是。。。。。。”
胡善祥料定太后不会骗自己,只是对方所说的“情到深处自然而然就会了”,她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于是迟疑着问道:
“狐狸精勾引男人时,不怕男人嫌弃她们假么?”
“这。。。。。。”
孙姑姑与淑妃闻言对视了一眼,顿时面面相觑。
难道皇后没这女人天生的本事?那却是有些麻烦。。。。。。
一心想要当红人的孙姑姑心急如焚,多亏了居于宫内多年的经历,没过一会她突然眼前一亮道:
“皇后可知三国时的吴主孙权?”
“知道,”胡善祥闻言点点头:
“当年太祖爷修陵寝时有人提议把孙权的墓搬走,太祖爷却说‘孙权也是个好汉子,让他给我看门’,于是留下了对方的墓。”
孙姑姑闻言笑着点头道:
“不错,就是这位好汉,这位国主最爱的妃子乃是步夫人,据说步夫人艳压群芳却并不贪图厮守,相反还不停地劝国主临幸其他女人呢。”
孙姑姑说着说着,眼神却不由得看向了门外正领着孩子们玩的韩桂兰,胡善围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方,随后转头与淑妃对视了一眼,见对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于是她严肃道:
“孙姑姑劳苦功高,当个宫女屈才了,且先到我宫里来。”
“多谢皇后娘娘。”
孙姑姑一听顿时喜不胜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忙下拜告谢。
李秀梅见状不禁微微捏起了拳头,打定主意要和皇后一块多帮皇帝找女人,或许这样就能阻止对方伸向自己妹妹的魔爪了。
正当她暗自激动时,门外的两位小公主却突然异口同声道:
“爹爹好!”
“应该叫父皇。”
殿外,看到自己女儿的朱瞻基强行撑起一抹笑容,随后拍了拍她们的脑袋。
正准备进殿时,他忽然眼前一亮,随后在女儿们疑惑地眼神里,上前一把捏住白衣小姑娘的肩膀道:
“秀珠怎么在这?”
“陛、陛下,”不敢看搭在自己左肩上如同钳子般的大手,李秀珠浑身颤抖着道:
“我姐姐带、带我来和皇后姐姐问安。”
朱瞻基闻言顿时点了点头,他来时没有让宫人通报,但此时殿内的女人也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纷纷出来拜见他。
“无需多礼。”
朱瞻基大手一挥,随后有些疑惑道:
“淑妃和皇后在里面聊些什么?”
李秀梅心里有鬼,一时间张口结舌,还好皇后站出来帮她解围:
“启禀圣上,只是聊些家常,顺带关心些叛乱的的事情罢了,主要是朝廷的檄文里,竟然有个无名小卒,大家都觉得很稀奇呢。”
“哼,”朱瞻基闻言冷哼一声道:
“后宫不用管外面的事情,朱勇带着八万人,还有近两万骑兵,兵力倍于叛王,加上有陈懋帮着,这仗怎么都不可能输!
且还有十万大军正在前来京师,就算前线一时不胜,后续大军一发,叛军定然如遭雷霆,一触即溃!”
朱瞻基的声音沉闷有力,仿佛其中包含着莫大的自信。
皇后闻言顿时扮作信服的样子,走上前按着自己两个女儿的小脑袋带着众人拜服道:
“圣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莪大明定然无忧。”
朱瞻基扫视一圈,发现那韩桂兰此时也拜倒在地,顿时心满意足道:
“都起来吧,至于那个叫周光美的小子,说不定朱勇会饶他一命带回京师,届时朕带你们去看看他全家人头落地的样子!”
朱瞻基说完便让众人各自散去,他则是进了坤宁宫,今晚他要留宿这里。
不过是浪费些时间堵太后以及内阁的嘴罢了,只要他坚持不碰妻子,那皇后之位终究会落到他的青梅竹马身上。
一直等到皇帝进了殿内,韩桂兰才被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淑妃放开。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鼻子一动,似乎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铅汞味。
这味道她闻过,在他年迈却女人众多的哥哥身上。
转头看向皇帝即将消失的背影,韩桂兰的嘴角顿时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