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落在墨金龙袍,顺着衣角坠下。年轻的帝王身形峻挺,他束了冠,愈发衬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陛下。”
尚清弯腰行礼的同时,不忘捅自己亲爹一手肘。
尚父反应过来,拖着两截长袖,慌里慌张跟着礼道,“臣、恭请陛下圣安——”
抑扬顿挫,嗓音带颤。
陆怀抬手,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落在尚芙蕖身上,微微扬眉。
后者只当没看见,盯着自己的鞋尖。
“尚同砚!”
陆怀身后探出一个激动的脑袋,一蹦一跳上前,“你也在这儿啊!原来宸妃娘娘是你阿姐,你们长的不像,性格也半点儿一样的,第一次我都没有认出来!”
陆扬缺了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但丝毫不影响语速。
尚父垂在袖下的手在抖,尚清倒是自若,“睿王殿下。”
两人站在一起,身高差了一截。
一个还是孩童模样,另一个却已是少年。
尚清低调寡言,不曾提过自己来历。穿着又朴素,所以很难将他和后宫如日中天的宠妃联系到一块。
“宸妃娘娘。”
不顾对方反应,陆扬扯着他的袖子,走到尚芙蕖跟前,“上次我撞见曾家那个二公子使坏,吩咐小厮去偷偷把尚同砚做好的课业扔进水里!”
“还有上上次,黄家那个小世孙,故意将气毬往他身上踢!”
他和尚清不一样。
从陆怀和太后手心里长大的,有着最硬的后台和底气。
“还有还有!”
陆扬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尚清想拦都拦不住。
对方嘻嘻笑着,踮脚去跟他勾肩搭背,丝毫不顾忌那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鱼眼,“幸好有我一直罩着你。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被那群人欺负呢!”
自从知道尚清是小舅子后,他走一步陆扬就跟一步。
有他看着,宋广嗣那伙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犯到王爷头上。
只不过这次去趟云天寺,竟被趁虚而入了。
“不过没关系。”陆扬嘴巴不停,“以后我休息的时候,你也跟着回去休息好啦!”
一串话下来,将尚清老底全部抖光。
尚芙蕖本来听前半段还火冒三丈,后面才逐渐压了下去。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陆怀。
后者正垂目转着拇指上白玉扳指,眼尾带出修长一笔。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天子缓缓抬眼。
那双瞳珠颜色极深,浓墨一般。
以至于被注视之人,会本能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尚芙蕖顿了顿,默默移开目光。
陆怀到底经历的比她多,想的也更周全。将陆扬放到尚清身边,不仅能看着人,还能将人带进新圈子。
的确合适。
…
“先生念我三顾请,赤诚之情一片心……”
两分酒气被风吹散,尚芙蕖折返回去时,灯火笼罩的台子上已经换了一批人,这会儿唱的正是三顾茅庐。
但由于先前的霸王别姬实在惊艳,对比之下,这场便显得平了些,众人兴致也没有方才那般高。
太后扫了一眼。
搁下茶盏,直接将人叫过来。
夜风拂面,灯影映出一道身影。先前在台上蛾眉婉转的女娇娥,此刻换了副作扮,长衫儒雅。
洗净铅华后的眉眼多了丝英气,赫然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这孩子生的真好。”穆太后赞道。
又问,“今年几岁了。”
少年施礼,举止大方毫不拘谨,“回太后娘娘,下个月生辰便满十七。”
他原本的嗓音也十分清亮,如珠玉相击。太后眼尖,看出几分端倪,“你先头也是在班子里学戏的?读过书吗?”
伎人身份低微,穷苦人家才会将长相干净齐整的孩子送去学艺学戏,以此期望能被哪个达官显贵看上,一飞冲天。
面前这少年明显是第一次进宫。
要说见惯大场面,年纪又太轻了些,对不上。
少年回答,“读过。家父原是南州一带的商人,做的小本买卖。无奈时运不济,在海上翻了货船丧了命。家中遭此变故,幸好被师傅领进班子,才让小人和妹妹有了条出路。”
家底殷实沦落者不少,但大多数提及会心怀不甘幽怨。
他反应却十分平和。
语气中甚至带着庆幸与感激。
太后点头,让人给了赏钱。一群人谢过,正要退下之际。却听见怔怔坐了大半晚的傅婕妤,倏地出声——
“你是不是姓谢?”
不少人妆容还没卸干净,曳着长袖,生旦净末丑站在一块,但她这话问的是谁,不言而喻。
气氛诡异一滞。
有探究视线落到身上,傅宝珍攥紧手中帕子,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这话要是被刻意左了,害人害己。
“这位娘娘。”
少年上前一步,袖袍掠过灯影,随风微微摇晃。
他敛眉垂首道,“阿月岁数小,爱说胡话,若有逾越之处,还请娘娘勿怪。”
他口中的阿月,便是那个跟着班子过来的小女孩,活泼机灵,偶尔上台串个小孩的角,没有的时候就在场下帮忙添茶倒水。
方才也确实一直在傅婕妤身边打转。
听到兄长叫自己名字,小姑娘赶忙从人群中扒拉出来,学着他道,“娘娘勿怪、娘娘勿怪。”
这事便轻轻揭过去,正好那出三顾茅庐也已经唱完,轮到傅婕妤先前点的西厢记。
这次上台的是一位年轻女子,体态窈窕,眉目含情。但傅宝珍的目光穿过她,似乎心不在焉地走神。
连着听完这一出,太后有些坐不住了,将陆云祉交给奶娘,随便寻了个由头回去。
场中逐渐空下,几位贵女夫人借着阑珊灯火,陆陆续续围到尚芙蕖身边说话。
人只要站的高了,就会发现身边和善友好者也变得多起来。
不少敏锐的已经嗅出几分不同寻常,热情凑上前。
从今日这些稀稀拉拉的后妃,还有天子看向尚芙蕖的眼神可以推断出,她的宠妃职业生涯恐怕短不到哪去。
而一局回报丰厚且胜率极大的赌局,人人都想押上一笔。
尽管尚芙蕖自己也目的不纯,但不是谁都挑的。
直到王御史的夫人,挽着个年轻妇人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