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官场,因为官员都是通过科举考试,得皇帝御笔亲批之后方可为官,故而没有考官与考生间以师生关系相互结党一说,大家都是天子门生,一般大小,只有资历先后,没有师承高低,这也是宋太宗为了破除朋党之患想出来的点子。不过愿望虽好,实际却不是这样的,入朝为官,没有人提携仅凭能力学识就想青云直上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多官儿,凭什么就提拔你?皇帝跟朝中大佬高高在上,谁会那么空闲挨个的实地查访?所谓民声政绩在靠纸面上报的年代,只要不是太过出格,很容易把一个草包包装成能吏,相应的,也能把一个能吏污蔑成草包。所以吏部考核,职位升降,其实都是暗箱操作、利益权衡的结果,上位者当然要选自己喜欢的人提拔,这样的提拔就是一种结盟,被挑中的人就要到上官家里拜谢,心照不宣的结为利益共同体,大家彼此照顾、相互扶持,一起在官场上同进退、共富贵,日子才会久远好过。所谓抱团取暖、结党成势,就是这个道理。王学进仅仅是个同进士出身,还是百名开外那种,吏部排号排在极为靠后,不知要多久才能等到官位空缺,正常情况下须等好几年才会轮到一个闲职,他当然等不了,好在他家境殷实,筹了银子走了魏了翁的门路,寻了石照县的七品县令走马上任。不过他没高兴太久,刚在石照县当了一任父母官,运气倒霉,就因为魏了翁的倒台而升迁无望,眼巴巴的看着同期科举的同僚三年任期一满该升的升、该赏的赏,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不少银子,在监司考核里得了一个“中”,才堪堪保住现在的位置。各种苦楚,实在一言难尽,朝中无人下场凄凉,王学进心中自然明白,想要另寻大树遮阴,但哪有那么容易,区区县令谁会正眼看你?上面监司的大佬早就瞄着这个位置想安插自己的人上位,百般排挤,受尽了白眼。今晚得了长孙弘的消息,王学进简直如打了一针强心针,希望复又升了起来,满心欢喜。只要魏了翁复出,现在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于是对长孙弘来讲,事情就好办了,虽然王学进听说他现在是个书童,大为震惊,奇怪魏了翁的外侄怎么会去给人当书童。长孙弘一番解释,编了一通鬼话,说一来舅父高风亮节,不喜族人用他名号招摇,从不借着权势为族人谋私利,所以自己的父母还是个小村乡农,舅父还常常告诫他们这些子侄凡事应当靠自己二来魏了翁贬官去职,朝中仇家盯着,行事更须低调。王学进一听,觉得颇有道理,这等行事滴水不漏,的确是朝中大佬的作风,也就不疑有他。长孙弘向他提了两个请求,一是让自己进县学读书。这个要求王学进一口答应,还顺带着夸赞长孙弘志向远大,说明日就跟教谕说一声,学费全免,还包中午的饭食。第二,就是希望每日学堂散学后,能让他来衙门当个差帮个忙,学学官府怎么做事的。王学进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一个少年,想听听看看衙门做事,也属正常,毕竟魏了翁的族人,又上进肯学,日后少不得要当官的,现在就耳闻目染总归是好的。至于那封信,王学进还给了长孙弘,信不是给他的,摆明了是封见人就发的推荐信,长孙弘留着还有大用处。事情说完,王学进想问的也得到满意的答案,两人皆大欢喜,燕窝也吃了,于是起身送客。外面天已黑尽,夜晚城内宵禁,街上静悄悄的鬼都没有一只,天上有云,月亮被云层遮挡让一切都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王学进体贴的派了王贵挑着灯笼送一送。长孙弘告辞,跟着王贵顺来路回去,王贵再一次见识了长孙弘的面子,连县尊都要亲自送到门口,这少年到底什么来头?他不知道,心想反正很大。王贵一路上献着殷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一会提醒地上有坑,一会唠叨道上有水,别脏了鞋子崴了脚,竭尽讨好之能事。很快的,两人来到李家门外,朱漆大门开着一条缝,这是临走时吩咐狗子给留的门,想必此时狗子正守在门内打瞌睡呢。“府上好像没有点灯,要不我把小哥送进去吧。”王贵带着笑脸问:“反正都走了这么一程,也不在乎多几步路。”长孙弘还未回答,就听大门猛然被拉开,一个人影跳了出来,口中叫道:“长孙弘你个混蛋!害老子跳水游了好久,看我不打死你个”人影挥舞着拳头,叫骂着蹦过来,一拳照着站在前面的王贵脑袋就打,却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没喊完,就被条件反射般做出动作的王贵一脚踢在肚子上。“哎哟”人影被踢了个四仰八叉,“砰”的一声撞进门里。听着声音,是李进。长孙弘乐了,这家伙游泳回来了?看来没吸取教训啊,居然敢想着报仇。这不找打吗?王贵一脚踢出去,手里的灯笼却歪都没歪一下,是个练家子。他回过头来,诧异的问:“小哥,这人是谁?怎么见人就打,好生无礼。”“一个泼皮,王大哥不必在意。”长孙弘随意的道:“白日里跟我有些过节,现在来寻仇的。”王贵眼里精光一闪,眉眼顿时立了起来,一种衙门混老了的差人油子神色露了出来,嘴角浮起一抹奸邪,道:“那就让我把这小子抓回去,给他吃些苦头!”衙门里的苦头,可是要人命的,长孙弘连忙摆手:“不必,这人也是主人家的人,给他个教训也就是了。”王贵点头:“小哥倒是仁慈,不过教训一脚可不够,来,小哥拿着灯笼,这些粗活交给我就行。”长孙弘笑一笑,接过了灯笼,就见他卷起袖子,一头窜进门去,大概他第一步就捂住了李进的嘴,门外的长孙弘只听到压抑“呜呜”声和拳脚到肉的“砰砰”声,却没有闹起多大的动静,夜色沉静,寂寥如常。一会儿功夫,王贵笑嘻嘻的走出来,拍拍手,道:“我道是什么货色,连街上的混混都不如,小哥放心,我跟他谈了,他不敢再起幺蛾子,不过可能太累,他睡过去了。”“如此,有劳王大哥了。”长孙弘把灯笼还给他,笑道。王贵挥手告别,自行回去,长孙弘进李家去,关上门,在地上摸到了昏迷的李进,费劲的拖起他,慢慢拖回自己的屋子,好在屋子靠外,不会惊动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