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叫好声如雷声滚滚,铺天盖地,伴着台上劲装女子的举手投足,台下的观众扯着嗓门喊叫起来,一片喝彩声响砌天际,声浪似海潮泛滥,漫向四面八方。
翠云在人群中如一条鱼儿般挤过,灵活的跑到主宾席的后头,这里有一道帷幔隔开,架着屏风,一些不便与寻常人等共处的女眷坐在这边,一边享受美食瓜果,一边遥遥的凑个热闹。
陈莹独自坐在一张桌子边,桌上几盘点心蜜銭,几本线装书,她低头翻阅,与周围喧闹热切的气氛格格不入。
翠云瞅瞅那群从屏风之间往外兴致勃勃窥视的官宦家眷,吐吐舌头,疾步走向自己的主子,将刚刚抄来的在经义场排名考前的文章递给她。
“得第一的,是濂溪书院的人,姓莫。”翠云掩着嘴笑,一张脸泛着红,显然在外面被喧嚣的气氛所感染,融入了这难得的热闹氛围之中:“我看呐,其实如果宗小娘下场,得第一的还不一定是那姓莫的人呢。”
“宗小娘不能下场的。”陈莹接过纸去,一张张的看:“我们女子,可以习字,可以读书,就是不能应试,你何曾见过大宋出过女官的?”
翠云撇撇嘴,她在陈莹身边久了,一直认为自己的小娘文采不输给任何的男子,凭什么就不能如男子一般参加科举?这时代民风开放,男尊女卑的思想虽然根深蒂固,却因为武则天几百年前的改变而有所松动,所以翠云心里总是不忿。
不过看到不远处瞧着台上表演议论纷纷的女人们,翠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她兴奋的朝外面看着,嘴却朝着陈莹:“小娘、小娘,外面的武妓表演真的精彩啊!你该去看看,原来我们女子,也有这般武功高强的人呵,你没看到,一连十几个筋斗哦,十几个哦”
她话未说完,却听陈莹翻着纸,奇怪的问:“怎么没有他的?”
翠云回过头,看到陈莹皱着眉头,把一叠文稿翻来翻去,看了个遍,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会呢?莫非他没来?”
“小娘你在找谁的啊?”翠云帮她把翻得满桌子乱飞的文稿收拢在一起,试探的问:“前十名的都在这里了。”
陈莹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桌上的纸张发呆,翠云站在身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娘怎么了,拿着那叠纸,只好站在旁边,傻傻的等。
半响之后,大概外面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刺激了陈莹的耳朵,她突兀的抬起头来,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她的动作把翠云惊了一下,却听陈莹说道:“是我高看他了,原本以为,能作出那般惊艳的词作,定然是鹤立鸡群的人物,却是高看他了。”
陈莹自顾自的摇着头,笑得开心,如同去了心头一个包袱一样开心:“两首词一定是别人写的,不知道此人从何处得来,卖弄盗取,据为己有,不过以这种人的脸皮,倒是不该怀疑的。”
她笑得咯咯作响,一边的翠云却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陈莹不说,她自然不敢问,只能继续傻傻的站着。
笑了一阵,陈莹才擦着眼角站起身来,神色如常的对翠云道:“好了,没事了,既然这人没来,我们也不需在这里躲着了,走吧,我们出去,去宗小娘那里。”
翠云虽奇怪,但陈莹肯出去跟众人坐在一起,她是高兴的,于是雀跃起来,抱着陈莹的东西,引着陈莹往宗家的坐席走去。
此刻外面,两位武妓的表演渐入尾声,两朵红云在台上穿梭舞动,早已将整个文会带入了**。
王学进恰到好处的站出来,微笑着喊道:“诸位学子,请抓紧时间,舞蹈就要结束了。”
不少学子这时候才如梦方醒,刚才太过投入的去观赏武妓舞蹈,疏忽了时间,恍恍惚惚之间,居然就要到交卷的时间了。
红衣紧紧勾勒下的有力大腿、曲线分明的身躯,动感十足的动作,妩媚勾人的面容,每一样都能要人老命的。
光看跳舞的人去了,哪里还记得需要写东西。
不少人赶紧的低头思量,捏着笔杆子恨不得捏出水来,而那些早早写就的,这时候就洋洋自得的四处观望,彼此谈笑。
长孙弘自然属于前一种人。
他倒不是因为贪图美色,直着眼神盯着台上不动窝的人,他刚才一直在发传单。
也就是宗胜仙等人口中的纸片,长孙弘让冉大器准备了不少,他揣在怀中,趁着这时候满场乱发,几乎让每个学子人手一张,如果不是顾忌官位威严,他还想冲上主宾台去发一发。
广告嘛,在这没有媒体的时代只能这样子了。
正因为这样,当王学进高喊时间无多的时候,长孙弘的纸上一个字都没写。
于是长孙弘跪坐在席子上,看看周围,穿着白衫的人都在伏案苦思,有的抓耳搔腮不知所谓,有的落笔如飞才思泉涌,还有一些早已写好的,左右顾盼得意洋洋,近两百人中,如自己这般茫然的也有。
抬头朝台子右边望望,那边各个书院的夫子们坐在一起,周朗身处其中,正用包含希冀的目光朝这边张望。
长孙弘汗都下来了,如果真的写点什么狗屁不通的上去,岂不要被周夫子弄死?
咏秋啊,这惶急之间,哪里记得起来,长孙弘提起毛笔,在纸面上悬空画了无数个圈圈,却就是无法落笔。脑子里诗词不少,但唐宋两代的居多,元明时的偏少,仔细慢慢回忆,能记起一些,这时候如此仓促,越急越想不出。
一声锣响,台上两位武妓翻了最后一个跟头,在上面向众人一福,款款的退下,人们拼命喝彩,掌声如雷。
这掌声听在长孙弘耳中,却如催命符般刺耳,两边的小厮已经开始按照规定,上来收取词稿,长孙弘的位置比较靠近中间,走到他跟前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抓了抓头发,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长孙弘侧过头去,偷看旁边一人写的东西。
那人也是濂溪书院的学生,却不是天班的,与长孙弘并不认识,大概也是匆忙写就,纸上墨迹淋漓的,洋洋洒洒一大篇,长孙弘刚刚看到“愁断肠”三字,就被那人发现了。
“看什么看?”那人连忙把纸翻过来,不满的瞪眼。
长孙弘讪讪的笑笑,无趣的回过头来,嘴里还不服:“断肠、断肠,写的都是什么,好好的断什么肠断肠人啊!”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两眼亮了起来,犹如黑夜里看到了一盏明灯,精神一振,嘴里呵呵有声,好像想开心大笑却又没空笑一样,半跪在席子上,提笔按纸,如游龙乱舞,趴在矮几上狂写。
当收稿的小厮走到长孙弘面前的时候,他刚刚把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个笔画写完,深吸一口气,眼睁睁的看着小厮将墨迹未干的纸放在了最上面,叠在一起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