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宝庆三年,在大宋两朝三百余年的漫长历史中,算是一个不起眼的浪花。
不过浪花虽小,细细品味,却仍然有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悄然发生。
蒙古人在荡平大漠以西的广阔大地后,带着数不尽的奴隶和战俘,带着用鲜血染红的无上荣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南边。欧洲应该感谢金国,因为征南大将军木华黎在与金国的战争中病死,让与其感情极为深厚的铁木真怒不可遏,下令从印度河畔回师,结束第一次西征,悍然发动了对漠南的战事。
西夏作为相对弱小的国家,也作为蒙古伐金旁边一个碍手碍脚的家伙,被首先盯上,借口西夏没有履行盟约为由,天之骄子成吉思汗在这一年的夏末,攻下了西夏都城中兴府,杀其末帝李現,屠城,绝了西夏国的种。
于是宋朝疆域西侧,本与西夏接壤的地区,徒然出现了蒙古人的身影。
铁木真并不是十分清楚南方这两个庞大的帝国里,军事实力对比如何,如果宋朝也是跟金国一样的棘手,那么同时与两个强敌交战,并不是明智的。
于是在这一年七月,他病死之前,做出了联宋攻金的决定,并留下了“假道于宋以灭金”的著名遗策。
蒙古大将布哈南,被赋予了攻击西夏的同时、顺道去南宋边境骚扰试探的任务。
与此同时,派过去跟南宋结盟的使者也在路上,一边谈判结盟一边朝盟友捅刀子,蒙古人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在与西辽的战争中,铁木真就跟西域诸国来过这么一手。
布哈南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他几乎入无人之境一般在汉中、关陇以北一带纵横驰骋,攻必克战必胜,除了几处城池遇到轻微的抵抗被屠城以外,没有碰上一个像样的对手,南宋川北门户四大戎司像纸糊的一般无所作为,布哈南顺顺利利的来,随随便便的走,连衣袖都没挥一下,史称“丁亥之变”。
杀了人,抢了物,还如同牵牲口一般带回大批汉人奴隶之外,布哈南还带回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南边那个看上去很庞大的宋帝国,其实是一个很羸弱的家伙。
至少从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另外一件,就是南宋自己的事了。
权相史弥远上书理宗,要求追授理学大家朱熹为太师,追封信国公。理宗悦,下诏同意,从此作为儒家重要流派的程朱理学正式登堂入室,作为巩固统治的重要思想武器,写入了史书。
消息传出,举国文人欢腾,对理宗歌功颂德,对史弥远赞誉有加,时年六十三虽的史弥远独相局面进一步稳固,继宁宗朝的圣眷有加之后,在理宗朝也一时无人与之比肩,满朝文武,无不出其门下。
一内一外,两件仿佛毫不相关的两件事,其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联系在了一起。
蒙古使臣苏不罕,站在了临安城内一间大厅里,他仰着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富丽堂皇的房梁上勾红描绿的彩雕。
他穿着一身皮袍,身材高大,腰挎弯刀脚蹬皮靴,在周围身着锦绣华服窃窃私语的一众宋人中如此的鹤立鸡群,他大概听到了身畔并不怎么友善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声音,于是转过脸来,凶狠的环视,顿时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你们的丞相为何还没来?要让我等多久?”苏不罕不耐烦的吼道,站在这里,他的内心里有一种狼见到了羊群的冲动,如果不赶快用谈判来转移注意力,他一定会忍不住一刀砍了那个看上去很猥琐的管家的脑袋,然后抢过他身边那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任意的蹂躏。
“贵使请稍待,我家主人很快就来。”相府的管家得体的答道,他有些倨傲,对待这些野蛮人,他同样有些不以为然。
苏不罕鼻孔里哼了一声,转个圈子,在一张椅子上大模大样的坐下来,抚摩着光滑的黄花梨木,作为蒙古人里精通汉语的人,他也曾经来过中原江南几次,但这等奢华的布置家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目光里的狼性和贪婪嗖嗖的往外冒火,站在他周围端茶递水的下人们莫不侧目,心惊胆战的不敢靠近,有一个婢女大着胆子给他递茶,被苏不罕顺势拉进怀中,嗅了又嗅,那副猴急的样子吓得婢女花容失色尖声大叫。
苏不罕却哈哈大笑,上下其手,厅中的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一国使者居然如此无礼,一时间居然无人反应过来该怎么办。
不过一声“丞相到”的高喊,适时的解救了这个婢女,苏不罕不满的把婢女随手一推,挺身站起,眼睛里精光四射的看向门口,
史弥远那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原来是个老头啊。”苏不罕腹诽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拱拱手。
“大蒙古国万户,通宋大使苏不罕,见过丞相。”语气高傲,苏不罕连身子都没弯一下。
厅中的人皆是眉头一皱,这等没礼貌的蛮子,实在无礼。
史弥远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他身材中等,不胖不瘦,三簇胡须飘逸自然,慈眉善目,和气端正,浑然不似在官场上手段无数、杀人不见血的权相风采,倒有些太平员外的模样。
“贵使请坐,无须多礼。”史弥远笑着道,走到上首的座位上坐下,朝左边的椅子上指了指,示意苏不罕落座。
苏不罕看了看那张椅子,筹措了一下,不自然的走过去,坐下。
举手投足间,史弥远虽一个强悍点的字眼都没带,却天然的成了气势上强者。
“贵使远道而来,不知与我国有何要事商议?”史弥远依旧笑着,仿佛没有发现苏不罕的神色微微的变化,亲切的问道:“官家忙碌,要我与贵使先行计议。”
苏不罕也端正的坐着,他发现,宋朝的官儿,虽然明面上轻言细语,却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和蔼的,比如眼前这个,城府极深,自己言语试探,却连一丝的底气都没探出来。
他认真起来,朝史弥远又拱拱手,方才伸手入怀,摸出一卷羊皮纸来。
“大蒙古国成吉思汗,遣下官来,送来一封书信,请丞相过目。”他把羊皮纸卷递给官家,由官家转递给史弥远:“信中言明了下官的来意,请丞相定夺。”
不知不觉间,他连自己的称谓都变了。
“哦?”史弥远眯起眼睛,展开卷轴草草一看,不动声色,连眼皮都没挑一下,仿佛看的是一卷白纸。
苏不罕静静的看他反应,越看越迷惑,难道信上没写清楚?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要禀报官家之后,方可有下文。请贵使去官驿暂住,这几天会有人去招待贵使,领略江南的大好风光。”史弥远依然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表情,无动于衷,将卷轴收好,微笑着道:“等官家有了决定,再与贵使计议。”
苏不罕当然不满,他原以为,宋朝与金国有切肤之恨,看了结盟的文书,立刻就会拍案而起,当场立下盟国之约,他也好及时回去交差。
史弥远这种做派,让他无可奈何,只得一口喝干那杯可口的极品龙井,拱拱手,告辞离去。
他人一走,史弥远就跳了起来。
他疯狂的在厅上笑着、跳着,拿出那卷羊皮纸,看一眼,笑一声,再看一眼,再笑一声,癫狂的姿态,让周围的人比刚刚看到苏不罕的样子更加骇然。
“哈哈哈哈!蒙古人就是愚蠢,想借我大宋的刀子杀人,其蠢如猪!他们以为我大宋无人,窥不破他们的如意算盘,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骑马放牛的人,也想算计读圣贤书的大宋能人?”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他要借我大宋之刀,焉知我不想借他之手?”史弥远笑得几乎背过气去,喘着粗气扶着桌子才勉强克制下来,阴测测的自语着:“天赐良机啊!没想到我史弥远年过花甲,却来了这么一桩大功劳,说不得,这名垂青史,我要定了!封王晋候,弥天之计,就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