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井监发生宋军偷袭的消息,如草原上滚滚而过的春雷,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到了蒙古大营里。
都元帅塔海正驱军前进,沿着预定的方向杀向恭州府,蒙古军的先锋已经绕过合州,到了恭州府界内,沿途州县要么投降,要么破城,顺风顺水,势如破竹。
偌大的四川,除了南边几个蛮族聚居的州,和东边孟珙据守的夔州一带之外,全盘丢失,全川荼毒于蒙古军刀锋下,路边尸骸伏路,城中鬼音寥寥,以往许多人口众多繁华昌盛的巨岜大城,变成了瓦砾废墟,天府之国在这几年的战火熏陶下,转为地狱之地。
在这样一面倒的大好形势下,陵井监的消息如一道闪电,伴着雷音准确的劈在了塔海的心坎上。
塔海性本沉稳,少年时随铁木真大将土土哈纵横大漠,军功无数,累功升至都元帅,独领征南大军,一生戎马无数,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但是这时刻,却忍不住白了脸。
忽必烈失踪了!
那可是大汗的黄金家族嫡系,成吉思汗的嫡孙,大蒙古国将来可能的储君之一,竟然在自己手上丢了!
窝阔台大汗砍了自己的脑袋事小,砍了塔海全族的脑袋都有可能。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当机立断,留下小股部队原地牵制宋军,防其西进,自己率领全部军队,调转了头,急行军朝西边小小的陵井监疾进。
路上有部将进言,言说大汗的命令是打通四川入湖广的通道,此刻成功在即却骤然止步,实在可惜,不如遣一将去陵井监解决这件事,塔海依然按照原计划继续攻恭州。
塔海反应很快,他一巴掌把进言的部将从大帐里面扇到了外面,还怒气万丈的冲出去踢了好几脚。
“混账!笨蛋!草原上怎么出了你这样的憨货!”他痛骂着,气得脸都绿了:“殿下有什么闪失,就算打下了临安你我也得掉脑袋!你难道忘了前几年阔出病死在江陵,大汗杀了多少人吗?连口温不花都吃了鞭子,我跟他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大汗不杀我全族才是怪事!”
那部将抱着脑袋,懵懂的不知所措,帐中将领们都来劝解,拉住了拳打脚踢不止的塔海,塔海余怒未尽,气哼哼的道:“宋军都被我们打残了,哪里来的人马敢偷袭忽必烈殿下?正说明南边还有他们的战力存在,这样的人马留在我们后面,谁能睡得着觉?不以雷霆之势将其解决,殿下这样的事还要再冒出来,你这憨货还想着入湖广,蠢货!你根本不像草原上长大的蒙古人!”
被打的人鼻青脸肿,还不敢吭声,塔海又骂了一阵娘,又着急起来,一个劲的催促上路。
整个四川的蒙古军都动起来了,从成都,从恭州,从四面八方,沿着各种官道、驿道、栈道,甚至小道,蜂拥向靠南的盐城陵井监,一时间小小的产盐地宛如战局的焦点,如乌云压顶般承受着巨大的阴影。
而东边的宋军,则浑然不知西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隐约的觉得,附近的蒙古军好像少了很多,原本雄兵云集的态势转眼间就化为乌有,正面的压力一下就轻松下来。
因为与西面隔断,那边的消息无法传递过来,恭州城内的彭大雅并不知道蒙古人突然撤回主力的具体原因,还以为是玩弄的欲擒故纵的把戏,这样的诡计蒙古人经常用。他们故意在对手面前大踏步的后退,引诱对方追击,而蒙古军就利用机动性极强的骑兵优势,在半道上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圈套,一口一口吃掉尾随追击的敌人,等到对方清醒过来,已经来不及逃了。
所以彭大雅连城门都不敢出,依然抓紧时间,一个劲的修城,他在恭州附近的山上修筑了大小连堡三十六个,星罗密布的将恭州府围在其中,每个砦堡都筑于险峰峭壁上,易守极难攻,又以铁索横江,在长江上立水寨五道,道道备有火炮弩弓,装弓矢无数,将附近居民百姓尽数收于城内,坚壁清野,严防死守。
这样做的结果,等于将西边的石门蕃部,完全置于塔海大军的拳掌之下,而没有半分支援佯动的作用。
有人想起王夔的军队还在外面,猜测是不是他们在西边闹出了动静。
这个猜测遭到了彭大雅的呵斥,认为是无稽之谈,一两千汉州残兵能够在蒙古军的腹心闹出什么动静?集体自杀吓坏了蒙古兵吗?
总之,蒙古兵停止东进是个好消息,彭大雅悸动的心稍稍平复,而再往东,在襄阳整顿襄樊防线的孟珙也极大的缓解了压力,他可以一门心思的专心经营京湖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除了长孙弘。
他在陵井监城内呆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了。
临走前放了一把火,烧尽了仓库。
第三天下午,就有蒙古骑兵气急败坏的出现在了城外。
堆积如山的首级和高挂在城墙上的尸体令在四川驰骋如无人之境的蒙古兵暴走了。
从来只有蒙古人堆京观,从未有过其他人种堆蒙古人的京观。
侮辱尸体,在草原上,是对活着的人最大的侮辱。
他们想屠城,却发现,整个陵井监已经成了空城,没有一个活人留下来。
这当然也是长孙弘做下的好事,他料想到盛怒的蒙古兵找不到石门蕃军队,必然会迁怒于满城百姓,走的时候就劝说百姓逃离城池,散于山岭之间了。
但塔海依然能找到泄愤的方式,他在十天之后出现在陵井监,看了京观后,下令拆了这座城,给阵亡的蒙古勇士砌一座巨大的坟冢。
城中的大火烧了好几天,连地皮都被火焰熏黑了。
派出去的大批赤军探马没有找到石门蕃的踪影,不少人没有再回来,塔海应对的方式很简单,哪里的人没有回来,就派出更多的人去哪个方向。
不找出这群可恶的宋军,绝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