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句过于恶毒的咒骂,完全与胡商之前表现出的和气不符。
又或是中气十足的语调完全不像是待宰羔羊。
咒骂声后,船舱外的水匪竟一时没了动静。
就在和慕连痛快大骂时,船舱内的其余护卫纷纷自衣袍下取出了单刀与手弩。
这些离人众培养出来的士兵哪怕没有实践过水战,也做好了轻装突击的准备。
而被和慕连拜托的那位护卫,则是越过海陀,拎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刀走出了船舱。
甫一露面,就是两发弩箭从左右两个方向袭来。
在水上讨生活的水匪,多会为自己配上一发简易手弩。
不一定能杀人,却是威慑利器。
可那走出船舱的身影,只是握住刀鞘随意一挥。
“啊!”
一声惨叫,被击飞的弩箭射进一个倒霉水匪的脸颊,带着他摔进水里。
“你刚才说,马王的命令?”
握着刀的护卫此时抬头看向船首方向,那个刚刚还在叫嚣的船夫。
说话间,不紧不慢的将挡在口鼻的面巾向下拉了拉,露出了“护卫”右脸上那条醒目的刀疤。
看清这人面目后,船夫先是一愣,随即颤声道:
“春秋道,沈刀?”
“护卫”略一点头,目光平淡如水。
正是春秋道三兄弟中,实力最强的沈刀!
见到对方点头,船夫只感到眼前一黑。
仇州绿林,说白了就是一帮流寇匪徒,聚在一块互相捧个名号。
作为其中的一份子,不少人这辈子的梦想,恐怕就是能有机会扬名,由此跻身四道之一的春秋道。
可就像老话说的一样,只有真正干了这行,你才能知道这行的门槛到底在哪儿。
寻常贼寇,根本配不上春秋道之名。
就像是一个民间骗子,也够不着如意道。
于是这被陈家通报身份后通缉的沈刀三兄弟,某种程度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仇州绿林中的名人。
如今,船夫终于有幸一见自己心心念念的春秋道豪杰。
只是对方手里的刀,正对着自己。
这般想着,船夫当即一个翻身向后倒去,准备下河凿船。
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钱的狠人,哪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哪怕是春秋道的高手,他也正好借着桑河试试手!
然而念头刚一浮现,船夫忽然感觉身子一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头皮一凉,便入了水。
视线中的最后一幕,是周围突然泛红的河水。
以及船夫的疑惑。
“我不是入水了?”
船上。
沈刀默然立于船首,右手出鞘长刀不见血光。
身后无头尸首栽进水里,溅起淡红水花。
这一刀太快。
快到水匪们只见到一抹残影。
这一刀又太慢。
慢到沈刀心中升不起半点自得。
于是他平举长刀,看向了下一个水匪。
同一时间。
另一艘船上。
听着外面船老大同样的“菜品询问”,照看马车的伙计只是向着一旁的蒙眼伤员躬身请示道:
“将军?”
那蒙眼伤员却没急着下令,反而是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周围的四名伤员见状当即半跪在地恭敬待命,随手扯去头脸上用以遮掩的绷带。
醒目刺字,暴露在空气中。
肃杀气氛悄然蔓延,似乎只要眼前的将军一句话,他们四个就冲出去给外面那帮水匪细细切成臊子。
这股氛围感染下,就连“伙计”从车里找兵器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然而蒙眼伤员琢磨了半天,才感慨道:
“原来这儿也有馄饨。”
四名战兵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投向车驾上的那名士兵身上,看得这出身平安镇的小伙子背后一凉,赶忙道:
“将军,有的。光我知道的就有两种。南梁的小馄饨和北离的大馄饨。”
蒙眼伤员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过去。
“西乾呢?”
四名战兵再度对视,一边接过这小伙子递来的刀跟弩,一边试图理解将军感兴趣的“馄饨”到底是什么。
听起来像是吃的?
“额,将军,我没去过。”
“啧。”
蒙眼伤员啧了一声,随即抓了抓脸上的绷带,看向那四个严阵以待的战兵。
“你们在老家那面,没吃过?”
战兵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犹豫的摇了摇头。
“嗨,这都叫什么事啊。”
这蒙眼伤员嘟囔着,手轻轻按在船舱上,接着随意道:
“这样吧,这一仗都小心点。活着回来,我给你们包馄饨吃。”
一直等待命令的四人顿时垂首领命,声音中透着难言的欢喜。
“喏!”
语罢,四人直接冲出船舱,顷刻间便有慌乱的叫嚷混杂着惨叫声响起。
“哎,这日子过的啊。”
蒙眼伤员摇了摇头,似是感慨这些战兵曾经的老家,也像是感慨自己的含糊。
说话间,他终于挠开了一小截绷带。
右手顺着这个缺口继续撕着,试图给眼睛找个空隙出来,搭在船舱上的左手却骤然发力。
手臂轻易贯穿了船舱,待到收回时,已然掐着一个不知何时沿着船体爬来的幸运水匪,随手丢进了船舱。
水匪衔在口中的短刀,早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吓得掉进了水里。
他一脸惊恐的看着正撕着脸上绷带的怪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旁的年轻士兵扑上来按到在地。
然后一兵一匪就同时听到了一声咒骂。
“勾日的,特么故意给我绑这么紧。”
想着当时给他上伪装的某个腹黑小子,蒙眼伤员终于骂骂咧咧的将右眼皮上的绷带扯下。
旋即,大手扯着水匪那头水草乱发,迫使其昂起头,对上了那只血红眼瞳。
“嘿。”
徐褚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水匪,咧嘴一笑。
“你想吃啥?”
——
马德望着那突然停在河道中央的小船,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赶忙招呼起周围。
“水匪动手了,大伙儿准备啊!”
原本就在渡口散开的“商队成员”,顿时从车驾里抽出弓弩和钩爪,一部分人依照平时训练戒备四下,另一部分人开始着甲。
被水匪打劫,只是预料中的小事,接下来配合船上的同袍夺船拿来造浮桥就行。
然而就在这时,一发哨箭打破了平静。
伏地听声的老兵弩手,此时半跪在地,一边拉弦上箭,一边大声警告。
“百步之外!”
“有骑兵接近!”
话音落下。
就在河岸两旁密林中,影影绰绰的黑影飞速涌来。
脚下大地颤动着,直至连马德都能听到那逼近的马蹄声与呼哨怪叫。
是马匪!
他们中了马匪的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