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胡麻循声看去,却一时看不真切。
他尚未炼到自己的七窍,目力没有那么精准,再加季堂速度快,如今也只隐约看到他身插了数枚银针。
但插的并不深,有些只是浅浅在表面,仿佛动作大一点就会抖落。
守岁人炼五脏,便是深入脏器都不一定有事,更何况季堂还是入了府的,定然更加的神妙,这只是堪堪入体的银针,怎么让他这么害怕?
可自己心间微微生疑之际,红葡萄酒小姐神色淡然,季堂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恐慌的事情,他一声暴喝,身滚滚阴气涌动,手里的大刀在这时,都仿佛充满了凶煞之气。
迎着这股子凶气,胡麻都是一惊,忽地挎刀,挡在了红葡萄酒小姐身前。
刚刚他见到了红葡萄酒小姐与季堂交手的模样,看得出来,刚刚接了那几招,红葡萄酒小姐便已经显得险之又险,十分吃力。
自己本事当然不如红葡萄酒小姐大,但在近身搏杀,也可以帮得忙。
“咦?”
红葡萄酒小姐退了回来之后,便已经从袖子抽出了一根红线,对于作势要冲来的季堂,都没有看过一眼,可是忽然看到胡麻挡在了自己面前,倒是有些赞赏。
同为守岁人,老白干与这位乞儿帮的帮主,本事可差得很远呐,但他下意识就敢替自己挡着,是个挺有担当的人了。
也难怪小白都对他……
心思电转之间,她手不停,将红线一端递进嘴巴里,轻轻叼住,然后抬眼看向了季堂。
“嗖!”
另外一侧,季堂看起来愤怒凶恶,要冲过来拼命,但孰料竟是虚晃一招,向前冲得两步,便忽地回身就走,脚下趟起两道泥烟,竟是比狂奔中的骏马,还要快了几分。
“跑了?”
胡麻也没想到季堂这个人刚刚还这么凶悍,杀人前连个招呼都不打。
如今要逃,竟也这么干脆,同样连个招呼都不打。
却冷不防,身后的红葡萄酒小姐,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道:“这才是守岁人最难缠的地方啊,能打能逃,像条野驴一样,谁也追不。”
“不过,今天他逃不了的……”
“……”
在她低低的笑声里,季堂这一逃便是十几丈,奔逃之中,也已忙忙的伸手,去拔身的刚刚被扎的几枚银针。
却不料,这些银针看似一抖便要掉落,但他伸手去拔,却才刚刚捏着了银针的一端,稍稍使劲,这银针便忽地有了生命一般,竟反而向着自己的身体里面钻了进去。
使了多大的力气去拔,银针便往自己身体里面钻的越快。
这诡异的变化,便是他也大吃一惊,不敢再硬拔,只是加快了速度,只想远远的逃开。
但并没有拉开多少距离时,却忽然感觉到身体右侧,一阵火燎烟熏感传来,仿佛是有人拿了烧着的纸钱,怼到了自己的眼睛处来。
忙不迭的转头一看,便见路边的田野里,坐落着一座荒坟,坟边,正有一個穿着黑色棉袄,脑袋戴了一顶瓜皮帽的老头,正手里举着三柱香,高高的举起,然后用力的向下拜来。
在他身前,被他拜着的,赫然是一件红色的肚兜。
忙乱之间,季堂也是心里冷不丁一怔,感觉那红色的肚兜,怎么有点像自己那野婆娘的鸳鸯戏水?
同样也在这念头生出来的一刻,他也莫名的头昏脑胀,居然一时之间,仿佛忘了自己正在逃走,脚下速度都慢了。
心里忽然莫名的来了脾气,感觉如今正在忙忙奔逃的自己,丢了大脸,仿佛身后的小掌柜与韩娘子,正盯着自己的背影,前仰后合的嘲笑。
他忽然不想逃走了,只觉得,这一刻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只想回头,再与他们斗一场。
“不好……”
这种想法并没有让季堂真的转身去斗一场,只是浮现在了他的心里,便也让他奔逃的势头缓了不少。
足足数息,头昏脑胀的他才意识到了问题:“我疯了么?还要回去再斗?一柱香时间已到,能杀就杀,杀不了便退,不是我早先定好的?”
每次出手,他都给自己定好一柱香规矩,便是为了让自己明白:
守岁人出手做事,一柱香时间,能做成就做成,做不成便该心里有数,要退走了。
也正是多年来一直严格的守着这规矩,才能让他哪怕在头脑昏膭之际,仍然可以保留最后一丝理智,做出对的选择。
一念即此,也意识到了问题,猛得怒吼一声,驱散脑袋里的昏沉,同时身形一折,不走大路,反而直接窜向了旁边的田里,横跨田野,急向往处奔去。
韩娘子做好了准备,想要留住我,不能再走大路。
他抱着这个想法,踏着田间松软的泥土,一步便踩出一个沉坑,大踏步的急冲。
可也逃出了没有多远,便忽然看到前方田间一处生满了杂草的小道时,有一位侧了身,坐在驴背的女子,她身材丰腴,容颜娇媚,身衣衫轻软,瞧着该是城里的富贵人家,不该在此。
而她看着季堂奔来,却也不躲不避,只是手里拈着一株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桃花,轻轻笑着,在驴头敲了一下。
那驴立时嘶啊一声叫,肚皮一抖,呲下了一股子焦黄的尿来。
尿液打湿了田间的泥土,正狂奔中的季堂,忽地感觉脚下又滑又软,自己正迈开大步而行,但是地面仿佛变成了沼泽,竟险些摔倒。
甚至这沼泽之中,还带着一股子尿骚味。
“那韩娘子还布下了高手拦我?”
季堂心中暗怒,有了一种冲前去把那驴背的女人撕成碎片的冲动,但还是咬紧了牙关忍住,用力在土中拔出了右腿,然后左腿点地,猛得向前一跳。
他以双腿奔逃之时,势若奔马,气势雄浑,但如今只用了左腿,竟是一下子跳起了丈余高,三四丈远,落地之时再次用力一点,便又跳得更高,更远,转瞬间便拉开了距离。
“飞毛腿?”
就连那田间小道旁,驴背的女子,都微微惊讶,然后抿嘴微笑:“只可惜是个瘸腿。”
“没有办法了……”
季堂知道这一遭形势比自己想的还糟,长时间的奔逃,他只觉身的银针,都已经往肉里钻了一半,未知的危险让他心惊不已。
心下一横,逃出了这片田野,便忽地一转头,向着前方镇子外面的山沟方向冲去,那里是他让大长老与八大金刚,召集来了小头目们分赃并解散的约定地方。
若可以自己逃走,那绝不会把危险带去给他们,但如今自己遇了难,但少不得也要借了他们的力气抵着。
到了人多的地方,自己的办法可就太多了。
哪怕只是让他们暂时护住自己,让自己有机会将银针拔出来也好。
可是他全力急冲,终于赶到了那座自己门人聚集的小山沟之时,却是忽地闻到,一股子强烈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连他都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血腥气味不是来自于自己身。
到了这里的第一眼,他便只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了黑色袍子,披散了头发,看不出年龄有多大的人,他的身前,点了一个火堆,正蹲在火盆前,烤着他手里的刀。
或者说,烤着刀的血。
如今已经快要烤干了,滋滋作响,散发出了一股子焦糊气味。
而在他身后,季堂看到了乞儿帮的八大金刚,刚刚还在侍奉自己的大长老,以及自己从各个地方召集过来的小头目。
他们全都已经被人砍死,身体在那个黑色袍子的人身后,摞成了一座山,如今他正在烤的刀面的鲜血,想必也就是从这些人的身砍出来的。
“季帮主,别担心,手底下的人,我已经帮你谴散了……”
察觉到季堂急奔过来,那借火烤着刀的人,微微抬头,向着季堂灿烂的一笑,满脸和气。
可这一瞬,季堂只觉头皮发麻,眼角鼓胀。
刚刚还一心告诫,让自己赶紧逃走的理智,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甚至组织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蓦地一声怒吼,借着冲来之势,高高的跳了起来,手里那柄窃来的宝刀,以双手握住,挟着千钧力道,狠狠的向着那火盆前的男人劈落了下来。
而那穿着黑色袍子的男人,却只是抬起头来,向了季堂咧嘴一笑,手里的刀忽地一翻,向卷了过来。
这刀一卷,竟是引动了火盆里的火,犹如一条火龙,结结实实接下了这一刀。
季堂以入府守岁人的力量使出来的一刀,全都被他结结实实撑了下来,而他也只是袍角飞扬,身边火星四卷,身体却丝毫未动。
季堂深呼了口气,终于明白,自己遇到的是什么局。
……
……
“跑啦……”
胡麻看看前方无人的去向,又转头看着红葡萄酒小姐,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跑没影了都……
“跑不了的……”
而红葡萄酒小姐却只是嘴里叼着那一根红线,微微一笑,道:“只是让他跑出去看看,路被堵的有多死。”
“当他自己都认为他已逃不出去时,才是真个对守岁人收网的时候啊……”
“……”
一边说着,翘着兰花指,绕在了这一根红线,尾指在线轻轻一勾,这根绷直的红线,便忽地发出了一声“嗡”的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