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岛,白鹿宫。
儒门讲文之地,八脉之一,仲梁氏之儒。
子成至圣,收徒于世后,徒传其学,散于天下,设于南世,成百氏之源,为纲纪之儒。
仲梁氏传乐为道,以和阴阳,为移风易俗之儒。
八脉各有宫阕,龙素醒来,此时身前坐着一位威严师者。
此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面有不善之色,见龙素缓缓苏醒,待到她清醒片刻之后,便开口,声音愤怒,是斥责道:
“若当时先行回返多好,你却不听,差一点便铸下大错,若不是涂山死境中唤出九尾天狐,断青丘之身一尾而让你苟活,你早已死了。”
龙素目光恢复,看清楚四周情景,脑海里那些幻想渐去,听得师兄言,便缓缓摇头,对他道:“师兄,君子临难毋苟免,杀身成仁,这是先圣所言,那人有难,我又岂能临了而退却?”
她摊开手:“你看,现在青丘社稷也已经拿到,说明我正是对的。”
年轻儒士愤怒:“全是偶然而已!若不是那少年没死,你又该如何拿住此物?帝辛难道会给你双手奉上不成!”
“你差点丢了社稷又废了王钺!”
“王钺复苏,不容有失,你在黄厉之原立了大功劳,合该封赏,但这一次你却做的太过火了些!”
“龙素!如今其余七脉皆知王钺在仲梁之儒手中,儒门八宫,七宫都在关注我白鹿宫动作,来年之时,讲经之比上,必然有人提出王钺归属,那时,若不能宣誓你对于天子信物的正统,那你手中的天子信物便会落到了其余七宫手上,那刻,我仲梁之儒可谓就丢尽了脸啊!”
“持天子之信物却不能保之,岂不是暗骂我仲梁氏无才无德,不得至圣先师真传,更扶不起王驾?”
“十圣之中,祖师地位必然大跌,你实在不该意气用事,这次若是失了手,我仲梁氏原本大好的局面,怕是就要一落千丈,日后若立新天子,我等一脉,还能传承下去吗?”
龙素心平气和:“我在稷下学宫,可没有学习过这般自私的道理。”
师兄愤恼,拂袖而起:
“子夏圣人也有言过,小瑕疵无碍,你事事皆求完美,可笑!圣人便无私?谬论!”
“古来岂有完全之事?要作那子张一系,效法颛孙师之行,那最后结局,不过也是如他一般流落山野罢了!”
龙素豁然站起:“縯谞!你何以对诸贤如此不敬!”
縯为长,谞为正。
縯谞冷哼:
“颛孙师者,衣冠中,动作顺,大让如慢,小让如伪者!”
龙素顿时愤怒相斥:
“天人礼性,性相近,习相远,你说子张先生是假仁假义,你竟然如此失言!”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莫不是这天下人都瞎了?”
下令者自身行为端正,就是不发布命令,旁人也会仿效着去干,若他自身行为不端正,就是发布命令,旁人也不会听从。
縯谞怒不可遏,猛地指着她:
“龙素,你放肆,三番数次顶撞与吾,眼中可还有师兄长辈之!?”
龙素忽然摇头,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侧过头去,冷眼道:
“苟正其身矣,于从人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当仁者,不让于师矣!”
如果能端正自身的行为,那么管理旁人有什么困难呢?
如果不能使自身品行端正,那又怎能使别人端正呢?
如果是面临着合于仁义的事情,那哪怕面对老师也不必谦让!
师尚且可忤逆,何况不仁之兄!
她拂袖而去,走出殿门:“我要去稷下学宫,之前学宫有人送来竹简,请我今年冬至去学宫备卷,以应对来年开春大考。”
“我因作监考,便不在白鹿宫多待了,若去了稷下学宫,其余儒门七宫想必也说不出闲话,那么,请君……自便吧!”
她离开内殿,呼出口气,突然感觉自己以往的一些压力都消失了一般,那仁为大仁,而非小利,只做自己便好。
想到梦里的一些事情,她耳根微红,但很快又恢复,摇头失笑。
当真是一场好梦,或许自己的猜测都是多余的,程就是程,不可能是程知远。
她闭上眼睛,把这些念头放置一旁,而后喃喃道:“王钺惊醒飞龙朱襄氏,这确实是我之过....”
……
縯谞气的不轻,龙素离开内殿后,他狠狠拂袖,指着空门怒骂道:
“我看你是被那个前朝余孽蒙了心智,一个假境之人罢了,你居然敢三番两次违抗宫令,反了反了,目无尊长,这还有天地君亲师之别吗!”
“我与你朝夕相处十载有余,一番言语号令,却还比不得那黄粱小儿!?”
他在殿中生恼,此时门前却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老儒,他望着縯谞,开口道:
“昔年子夏遇曾参,因为子夏擅改圣人教诲而被曾参唾骂,痛哭流涕不止,你说龙素目无尊长,可你却无法反驳她的道理,当仁者,不让于师,这是正确的,仁乃我儒门立身之本,失大仁之儒,留小仁之儒,亦小人尔。”
縯谞听见这个声音,顿时吓得跳起来,他见到来者,顿时大惊失色:“陈相大人!”
老儒摆摆手,另一只手负着,问他道:“縯谞,你可记得,这座宫名的来历吗?”
縯谞答:
“弟子记得,昔年仲梁祖师梦中见一白鹿向东行去,见一玉山,云霄萦绕,礼乐空灵,大呼乃得道之所,遂拜白鹿为师。待到醒来时,已然身处玉山之下,卧于紫霞岩上。”
“后,祖师在山中著经写悟,三载春秋过去,书成而天降华光,破境入圣,跃过世间十五楼,直是得道登天去了。”
“为纪白鹿东行之功,故将仲梁居处称呼为白鹿宫。”
陈相颔首:“儒门说仁,仁者二人成行也,白鹿引祖师成大道,龙素又何尝不是遇到了她的白鹿?”
縯谞哑然,复又怒道:“可那不过是虚境中的幻象而已!此必是心智遭迷,绝非遇到白鹿啊!”
陈相摇头:“妄境,妄境!她已知前行之道,有舍身成仁之气魄,可担大任!正犹如白鹿引圣入玉山,又似沧浪过峡泄千里,一发不可收拾!你却只知见眼前而见不得彼方,正如子夏改圣语而不晓其中大道,荒唐。”
“白鹿正在东行,你却低头伏首,驻足不前,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还在笑话颛孙师,可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他呢!孺子!”
他说完,平静的转身离去,縯谞则是面色苍白,眼中复杂至极,最后哀叹一声,眸中却满是愤慨与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