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的这座宫阙不似明清时期的皇宫一样有御花园。整座宫里头并没有一个成规模的花园反而是每个略大的宫殿后面都自带一个小花园。
皇帝后妃们赏花的地方在粹园也就是皇宫西侧那个满目疮痍的园子。那里面原有一片牡丹园,前年赢烨入主盛京时,大约为了讨好嘉容将那牡丹园修整了一下去年又修整了一下,今年好不容易花都开了却便宜了慕容泓。这事大概赢烨也是万万没想到。
这牡丹宴,就设在粹园这片牡丹园中。
慕容泓带了刘汾褚翔和长安前去赏花长禄和长寿这两个御前听差被留下待命。
来赴宴的大多是明义殿中的学子当然也有旁的皇亲国戚,乍一看去人头济济的足有四五十人。
慕容泓一出现,自然被众星拱月般围了起来。
长安左奔右突好容易挤出重围,果然就看到了被排挤在重围之外的赵椿。
“椿公子。”她笑着迎上去。
赵椿本来独自站在那儿还有些无所适从一见长安,脸上瞬间堆起笑来,走过来作礼道:“安公公。”
“上次杂家说要替你向陛下讨一颗珍珠的喏讨来了。”长安从袖中拿出珍珠递给赵椿。
赵椿忙双手接了感激道:“多谢安公公,在下无功受禄,实是惭愧得很。”
长安不甚在意道:“嗨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椿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对了杂家看今日这牡丹宴来得多是风流才子,只怕结个诗社是在所难免,椿公子可有做准备啊?”
赵椿面色有些尴尬起来,迟疑半晌见长安还看着他,只得实话实说道:“其实在下之所以能进国子学,不过是祖父让我看着三叔而已,论才学,在下管窥筐举末学肤受,与同殿学子,实是比不得的。”
“看着赵三公子,为何?”长安问。
赵椿眼底闪过一丝不忿之意,道:“三叔他为人跳脱性情乖张,祖父恐他在宫中言行有失,所以叫我看住他。”
长安闻言,啧啧道:“赵丞相可真是不心疼自己的孙儿啊,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你来做。难道有你跟着,赵三公子就能循规蹈矩守正做人不成?你说他万一有些不规矩,你是告诉赵丞相好?还是不告诉的好?你若是如实告诉赵丞相,赵三公子难免就会记恨于你,你若不如实告诉赵丞相,赵丞相定然又会怪罪你办事不利。真真是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啊。”
“谁说不是呢。”赵椿眉眼黯然道。
长安拍拍他的肩,叹气道:“椿公子,您出身虽比杂家好上千倍万倍,想不到却与杂家有同病相怜之境遇啊。”
赵椿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长安问:“莫非安公公也经历过此事?”
长安点头,道:“杂家爷娘死得早,从小在叔叔手下讨生活。婶娘生了六个女儿才生出一个儿子,也就是我表哥,夫妻两个便疼得如眼珠子一般。我那表哥也是个吃喝玩乐四处闯祸之人,叔叔婶娘无暇看顾他,便让我看着他,就如你现在这般。那时我才六七岁,真是又傻又天真,想着要在叔叔婶娘手下讨生活呢,自然要对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日日紧盯我那表哥,但凡他有什么行差踏错,全部如实地告诉我叔叔婶娘。叔叔婶娘知道他犯了错,自然要斥责他,几次之后,我那表哥便将我恨上了。后来他设了个毒计,将一包铜钱藏在我床铺下面,然后诬陷我偷我婶娘的铜钱。虽然我百般澄清,但叔叔婶娘又怎会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反过来相信我这个侄子呢?于是我便被赶了出来。好在后来遇见陛下收留了我,否则怕是坟上早已荒草丛生了。”
赵椿听了长安这段信口胡诌的往事,忍不住叹道:“想不到安公公早年也过得这般孤苦。其实……在下早年过得也不比安公公好多少。”
长安好奇地看着他。
赵椿心里到底有些忌惮,勉强一笑,道:“嗨,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安公公当年走投无路之下能遇见当今陛下,可见福祉深厚,将来定然大有前程。”
长安笑道:“椿公子莫不是以为我有今天的地位,全靠运气?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若说运气,我平生所有的运气,在遇到陛下并为陛下所救的那一刻,大约就已经全部用完了。之后我在潜邸为陛下养了四年的斗鸡,一直默默无闻,陛下甚至根本都未曾注意过我。直到陛下登上帝位,我从潜邸来到宫里,做了太监,才感觉到我的人生,真正开始打开局面。说起来还要感谢我的叔叔婶娘还有表哥,若非他们给我上了那样刻骨铭心的一课,我只怕至死都是个糊涂人。”
“哦?怎么说?”赵椿见他居然能从与自己相似的经历中得到益处,登时来了兴趣。
“因为他们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目光,永远都不能只局限于眼前。这个道理说起来虽然听着高深,但其实再简单不过,那就是,为人处世,一切都以自己最长远的利益为出发点。就如当初面对我叔叔婶娘要我监视我表哥之事,如果我目光够长远,就会想到我就算对我叔叔婶娘掏心挖肺,他们也不可能亲厚我胜过表哥,所以我不应该为了讨好他们得罪我表哥。而我表哥虽然将来会成为一家之主,但他品性顽劣道德败坏,也做不得我将来的依靠和助力,所以,我也不该对他全无防备引为知己。最好的做法无非是,两边不得罪。若是表哥犯了大错,我便捡些无关紧要地去告诉我叔叔婶娘,叔叔婶娘就会想我儿子到底还是好的,心情一好,对我的态度自然会好。而表哥呢,也会感激我替他隐瞒了错处,就不会如后来那般陷害我。事实上,有哪个父母愿意听到自己孩子的坏话,即便你实言相告,他们还怀疑你添油加醋恶意中伤呢,表面夸你差事办得好,内心还不知如何厌憎你。”长安道。
赵椿沉思半晌,缓缓点头,道:“安公公到底是过来人,看问题看得通透。我也常有你说的这些顾虑,只是……唉,我家中关系复杂,应对起来不似你说的这般容易。”
长安道:“杂家虽不知你府中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在杂家看来,你这事其实也不难办。”
赵椿眼睛一亮,拱手道:“在下正焦头烂额,若能得公公指点迷津,在下感激不尽。”
长安看了看已然走远的皇帝与众人,低声道:“你祖父赵丞相是有爵位在身的,他对先帝有从龙之功,这爵位定然是世袭。你这事情好办就好办在这儿。谁将来能继承你祖父的爵位,谁便是你的依靠,你就要向此人靠拢。而目前,所思所行自然要以此人的利益为出发点。监视赵三公子于此人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害,想清楚这一点,你便知自己到底该如何行动了。”
“继承爵位……”赵椿有些出神。
长安看他两眼,笑道:“椿公子,你不会身在赵府,连你祖父将来想把爵位传给谁这点事都看不明白吧?”
赵椿瞬间回过神来,道:“祖父他向来喜欢三叔,这爵位多半是传给三叔。”
“传给赵三公子?不会吧,一般不是都传给嫡长子或者嫡长孙么?”长安做惊讶状。
赵椿道:“安公公你有所不知,早在东秦初年便有过非是长子的嫡子继承爵位之事,久而久之,朝廷对嫡长继承制,实行得也不是那么严苛了。”
“原来如此。”长安想了想,笑道“不过到大龑可就不一定了,先帝走得早,当今陛下可谓是大龑真正的政令革新与实行者。若他坚持恢复嫡长继承制,底下谁敢不从?即便他不坚持恢复嫡长继承制,如你祖父这般世袭的爵位,定谁为世子,那都是要上报宗正请陛下批准的,若是陛下压着不通过,你祖父喜欢谁也没用。”
赵椿心里一跳,就似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突然裂开了一条细缝,让他看到了些许阳光的感觉。随之而来的,便是常年来苦苦压抑的不平与野心。他强抑着惶恐而兴奋的心情,试探地问长安:“在下见陛下甚是待见我三叔,只怕将来我祖父要三叔袭爵,陛下也是乐见其成的吧?”
长安看着一旁迎风摇曳的牡丹,悠悠道:“那可不一定,玩得好是一回事,袭爵是另一回事。陛下是务实之人,比起能陪他玩的,自然是更喜欢能为他所用的。毕竟这天下,也不是每天斗鸡走马吟风弄月就能治理好的。椿公子,你说杂家说的,在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