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严查
“沈存中,既有如此际遇?”
都堂令厅中,章惇在听说了紫宸殿便殿里的事情后,就不由得感慨起来。
沈括沈存中……
那是曾经和他章惇章子厚,还有曾布曾锥ブ弥卸岽止πすΦ佧以及那个死在了永乐城里的徐禧徐德占等人齐名的新法干将。
前途远大,仕途顺畅!
错非永乐城之败,此刻三省都堂上,就该有沈括和徐禧的一席之地。
特别是沈括,在责贬之前,就已经是龙图阁学士、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知延州的一路帅臣。
“知延州事……”章惇身旁的李清臣,眼睛迷离了一下,就叹道:“大行皇帝果然是谋划深远啊!”
“元丰五年,大行皇帝进封少主为延安郡王、延州刺史……”
“而在元丰三年,沈存中就已经进拜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知延州事……”
“这样说来,沈存中可能还是大行皇帝给少主安排的潜邸大臣了!”
“不然,为何将少主封在延安?”
章惇听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想起来了,在进封少主为延安郡王的当年,沈括在鄜延路打了一个大胜仗。
夺取了西贼的金汤、葭卢等七八个城寨。
草蛇灰线,居然埋的这么早?
难怪了!难怪了!
这么说来,要不是永乐城大败沈括获罪。
沈括早该进京,辅佐少主了。
这可真是事先没有人能想到,但仔细想想却又完全合情合理的安排。
沈括棱角多,又新败永乐城。
大行皇帝特意责贬,磨掉其棱角,然后交给少主使用。
而且,沈括这个人,素来又以鲁班之技闻名天下。
安排他去提举专一制造军器局,简直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沈存中这下子就要登上青云之阶了!”章惇不由得感慨。
李清臣也是忍不住点头。
不要看所谓的‘提举专一制造军器局’,似乎没什么,官阶应该也高不到那里去。
可问题在于,这是直属天子的个人产业,也是大行皇帝要留给子孙相传的产业。
与国同休了!
所以,沈括起复后,就等于是天子近臣甚至家臣的身份。
他可以亲近天子,甚至可以随时见到天子。
加上他本身还有一个弥英阁讲书的差遣。
一个可以和天子亲密接触,还能随时和天子汇报相关事务,同时还能在经筵上和天子讲书的大臣。
官阶再低,也是堪比翰林学士、起居郎。
说不定,几十年后,提举专一制造军器局这个职位,就会变成和现在的翰林学士、起居郎一样清贵险要的要职。
“李资深这一次获罪天子,获罪两宫……”李清臣道:“恐怕难以善了……”
章惇点点头,对着宣平坊的御史台方向努努嘴。
李清臣顿时秒懂。
御史台的乌鸦们,这是白捡了一个表忠的机会。
黄履只要不是傻子,就会接住这个功劳。
更妙的是,李定既然倒了。
那么京东路的事情,还有福建的茶法、盐法的功劳,御史台恐怕就要照单全收了。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黄履说不定,有望把寄禄官向上提一提。
……
福宁殿侧殿。
宋用臣正在奋笔疾书。
冯景悄悄的出现在他身边,低声说道:“紫宸殿的事情,昭宣听说了吧?”
宋用臣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写着他回忆的文字。
少主前些天,传授了他一些舶来的数字和符号。
宋用臣感觉很好用,就直接拿来写书了。
使用之后,宋用臣对这些舶来数字、符号体验很好。
特别是在画图时,特别顺畅,标注起来也很好用。
“礼部侍郎李定获罪天下,已经下大理寺……”
“据说在李定大狱之旁,就是他刚刚从京东路押回京的吴居厚等人……”
宋用臣终于放下笔,他回头看向冯景:“冯祗候到底要说什么?”
冯景笑了:“在下只是在感慨而已……”
宋用臣看着这个年轻的,有些躁动的晚辈,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你应该好好学学李忠敏!”
“李忠敏当年服侍大行皇帝,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说,不该做的事情,看也不看……”
冯景立刻低下头去:“昭宣教训的是!”
宋用臣摇摇头。
想起了那日初次朝觐少主。
少主的话,在他耳畔回荡。
“牺牲汴河堤岸司,是为了保护专一制造军器局……”
“在大行皇帝和少主心中……”他不由得在心中想着:“专一制造军器局的地位,竟如此高?”
他回忆起,曾经在专一制造军器局里看过的那些表演。
点燃后会释放毒气的毒烟球……
抛出去后,会发出爆炸,惊吓马匹的火蒺藜……
用沥青、桐油包裹起来,可以通过投石机抛射出去,专门火攻的火球……
一旦点燃,就会啾啾啾的乱射的火箭……
宋用臣总觉得,那些东西花里胡哨的,实际效果可能也就那样。
却不料,大行皇帝和少主对其是如此看重。
尤其是少主,为了保护专一制造军器局,居然舍得把下金蛋的堤岸司都拿出去扑买。
“看来……”
“沈存中入京后,老夫须得与他仔细商量商量……”
沈括是宋用臣的老熟人了。
当初,导洛通汴的前期勘察和验证,就是他和沈括做的。
正是在沈括的丈量下,宋用臣才知道,汴河在汴京到泗州之间的落差居然有十余丈。
正是因为知道了准确的地理落差,其后的运河工程,才能借助山川本身的走向和河水自身的力量,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导洛通汴的工程。
“或许,沈存中知道,少主缘何如此看重那些火器的缘故……”
他是内臣,就是服务主上的。
主上喜欢什么他就要去学什么。
大行皇帝喜欢工程,喜欢修河道,修城墙。
宋用臣就废寝忘食的学习,将前代大内名臣和能工巧匠的著作都翻出来研究,向那些在汴河居住了多年的河工请教,和汴京城里那些营造房屋有名的匠人求教。
终于有所成就。
如今少主这么看重火器,宋用臣自然也要学习。
只有学好了,才能继续服侍主上。
……
是夜。
汴京城的瓦子、戏院和夜市之中。
相关的议论自然是占据焦点的中心。
“这姓李的官儿,胆子可真大呀……”
“这样的事情他都敢碰……真是不怕死了!”
“国朝之初的事情,难道没有人教过他?”
这个说话的人的嘴巴,马上就被旁边的捂住了。
“你这措大,不要命了?这种事情也敢议论?!”
就是店主也被吓得够呛。
将那人连拉带扯的赶了出去:“小店店小,招待不了您这尊大菩萨……”
那种事情是能直接说的吗?
不过,这店主也是摇了摇头:“那官儿可真是不懂事呀!”
“明明小官家,都把堤岸司拿出来扑买,还遵照大行皇帝遗命罢废市易法、均输法了……”
“他怎就不知进退,不知好歹呢?”
“连人家父子相传的产业,也要下手夺走……”
对汴京人来说,这种事情是最敏感,同时也是最牵动他们心思的。
原因?
汴京百万之众,从上到下,哪怕是那等靠卖力气的力夫,兜里也是有几串铜钱,家里也有一栋祖传的破屋子。
而在这京城里,小到一个街头的摊位、巷子尽头的一口水井,大到邸店、正店。
历年来,都是惹人眼的东西,也都是被人觊觎的东西。
开封府十个官司里有九个是争产的。
自然,紫宸殿里的事情,听到汴京上上下下的人的耳朵里,立刻就引发广泛共鸣。
所以,根本无人同情李定。
许多人甚至感同身受,对李定破口大骂,恨不得他去死。
……
连汴京城里的措大都懂的道理。
两宫焉能不知?
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向太后,这一夜都是彻夜未眠。
倒是赵煦在福宁殿里睡的香甜。
这反而,让两宫更加忧虑!
毕竟,皇帝年纪小,不懂国朝过去的故事。
她们还能不知道,这江山社稷是怎么来的?
于是,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大理寺卿王孝先和御史中丞黄履,就被紧急传召入宫。
两宫对这两位大臣,施加了强大的压力。
要求他们务必对李定一案,严查到底!
重点要查‘有没有同党?’、‘是否受人指使?’。
王孝先和黄履,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差不多知道,李定就是自己脑子昏了头,立功心切。
哪来的什么同党?也不可能有人指使他。
可是……
面对两宫的压力,他们只能回去,对李定展开突审。
而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向太后,其实也大半知道,李定大概率没有同党,也没有人指使他。
可是这种事情就是这样的。
官家当殿都喊出了‘欺负孤儿寡母’、‘吃绝户’的话。
倘若不能严惩李定,不能震慑其他真正的野心家。
那么,就会鼓励其他人,鼓励那些真正的野心家。
所以,必须下死手!
这叫杀鸡骇猴!
于是,托李定的福,两宫为了最大限度的打击李定。
连带着对吴居厚,也要高抬贵手了(其实是太皇太后,借机故意饶恕吴居厚——在太皇太后眼中,吴居厚虽然倍克百姓,但他对大宋忠心耿耿啊!人家每年经手那么多钱,硬是没有一个塞到自己兜里的!这种人必须饶恕,必须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于是,天章阁待制、京东路都转运使吴居厚,当天以诏书,降授中大夫知庐州,仅仅是夺去馆职,降了两级寄禄官而已——甚至连个责授的词头都没有给,只是降授而已!
只需等到大理寺审结了京东路的案子,他大概率就可以去庐州继续当官了。
注:史书上,四月,吴居厚降授知庐州。
当时,高滔滔已经主政,这只能是来自高滔滔的意志。
而高氏那么讨厌新党,能对吴居厚高抬贵手,只能是吴居厚太会搞钱,同时自己没有贪污一个铜板。
PS:别把历史人物的立场固定,也不要对一个人随便下评价,人都是这样的,今天好明天坏。
政治人物就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