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吕公著入京
元丰八年五月已亥(初七)。
吕公著的双脚,踏上了汴河的堤岸。
高高的堤岸上,数以百计的力夫,正扛着一袋袋的货物,向着堤岸另一侧的堆垛场前进。
堤岸之下太平车已经在排队。
没有官吏在指挥或者维持秩序。
吕公著看到的,只有那些穿着青衣、褐衣的青壮,拿着棍棒催促着工人和力夫。
堤岸司,确实已经成为了过去!
现在,只有一个个被汴京大户扑买下来的堆垛场和转运场了。
也没有看到市易务的官员,在堆垛场里查税、征税和抽税。
看上去,一切似乎都已经回到了熙宁之前。
吕公著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
“大人……”他的儿子吕希哲,牵着马,从船上走下。
元随们则挑起了行囊,背起了书箱。
随行入京的官吏,则已经打起了仪仗。
资政殿大学士!
银青光禄大夫!
侍读!
上柱国、东平郡开国公!
仪仗一起,整个码头内外,纷纷侧目。
吕公著和吕希哲则已经骑上了马,在元随和仪卫簇拥和开道下,一路向前,向着汴京城而去。
……
保慈宫。
赵煦坐在向太后身旁,像个乖宝宝一样,‘学习’着向太后和太皇太后处置军国事务。
一沓沓奏疏被处理,变成一道道命令,送去三省两府。
然后由尚书省、枢密院,下发到天下州郡。
间杂着些人事安排。
当然,大部分事情其实三省有司都已经处置好了。
两宫也是看看,甚至只是翻翻表示知道了。
不然的话,累死她们也不可能两个人就能处理好天下事务。
而历代以来建立的健全制度,也让她们可以放心三省有司的处置——文法健全的制度下,官僚们或许会做错事,但没有人能越过他们的职权,从而得到不该属于他们的权力。
哪怕是宰相也不行!
上上下下的掣肘与制衡,让宰执们只能在规则的范围内做事。
所以大宋没有权臣。
假如有,那一定是皇权下场了。
而这样的权臣,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瞬间就会被群起围攻。
所以王安石第二次拜相后,感觉到自己得到的支持不如过去的一半,立刻毫不犹豫的辞相。
“太皇太后、皇太后、大家……”
张茂则不知何时出现在帷幕前。
太皇太后抬起头,问道:“张都知,何事?”
“方才通见司送来文书,言是吕侍读已经入京,并在皇城门下递了入阙求对的帖子……”
两宫闻言,都是欢喜起来。
“六哥,吕师保入京了!”向太后欢喜的对赵煦说道。
太皇太后也道:“吕公著入京,甚好!甚好!”
“老身这些日子一直在惦记着他呢!”
司马光只是在嘉佑、治平时代,因为立储和濮议让太皇太后感觉良好。
但吕公著就不同了。
寿州吕氏,自吕蒙正开始,就是大宋宫廷的宠儿。
不止是皇帝喜欢这一家人,后宫太后、皇后们也和吕家的命妇们建立了深厚的私人感情。
而吕公著和已故的兄长吕公弼,显然深得乃祖、乃父真传。
论在宫里面的地位和人脉,在韩琦去世后,就已经没有人能比得上。
文彦博也不行!
文彦博能时不时的派人进宫给太皇太后送亳州的板鸡吗?给向太后送河内的驴肉干吗?
吕公著就能!
而且一个月送一次!
这是赵煦亲眼看到的。
每个月的十五或者十六,吕家人送来的地方特产,就通过内臣带到了宫里面。
于是,向太后就和太皇太后商议起来。
还特别给吕公著挑了一个好日子——本月壬午(初十)陛见。
同时还下诏给入京的吕公著,加一个宫祠官的头衔——西太一宫使。
赵煦在旁边乖乖的听着两宫不停夸赞吕公著,一直保持着笑容。
就是有些时候,会看一眼那个在帷幕外的张茂则。
“老东西!”赵煦在心中骂道:“将来有汝好看的!”
赵煦知道的,张茂则这个老东西,从熙宁变法以来就一直在宫里面使坏。
他的胆子也大的很!
司马光人称旧党赤帜。
他就自诩‘大内赤帜’!
所以他不仅仅在赵煦的上上辈子,在赵煦生病时,把持着御药院不让太医入宫,直到被程颐揭开了盖子,才不情不愿的派了太医。
甚至早在熙宁时代,这个老东西就不安分。
王安石宣德门下马就是他在幕后主使——起初没有人知道,但元祐时代,他洋洋自得,自己承认了。
不止如此,熙宁时代的旧党元老们,之所以每次都能发声,也是这个老东西在背后串联!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老东西了!
可惜……
赵煦现在动不了他!
因为,这个老东西,是慈圣光献身边的近臣,慈圣光献将之留给太皇太后。
就像赵煦的父皇,把刘惟简留给他一样。
所以,赵煦心里面很清楚。
这个老东西,恐怕在打着让吕公著来调和两宫和司马光关系的打算。
你要问为什么一个内臣,会有这么大胆子?
别的内臣,或许没有。
但张茂则肯定有,不仅仅有,而且他很大。
仁庙晚年,仁庙在宫里面大喊:张茂则谋反。
也没有奈何掉这个老东西!
韩琦、文彦博甚至反过来劝慰这个假惺惺要上吊的老东西。
……
吕公著骑着马,出了皇城。
“司马十二如今何处?”他问着身边的吕希哲。
吕希哲闭着嘴巴不说话。
吕公著也懒得理会这个逆子,直接和身边的一个元随吩咐:“去打听一下,司马十二如今在何处落脚?!”
“然后,将吾的拜帖,送到司马十二手里……”
吕家世代簪缨,在汴京自有天子所赐甲第!
不仅仅规格在郡王之上,足有前后五百槛!而且是在整个汴京最繁华热闹,同时地价最高的榆林巷!
“诺!”那元随接过吕公著递来的拜帖,当即领命而去。
吕公著回头,看向吕希哲,骂道:“逆子,还不快快回家去吩咐下人,置办酒宴?”
吕希哲不情不愿的拱手说道:“谨遵大人之命!”
吕公著哼了一声,又吩咐:“记得替吾去文宽夫、张安道、冯当世府上送拜帖!”
“对了,韩子华、韩持国昆仲,也一并请来!”
吕希哲默不作声的点了一下头。
他是王安石的仰慕者,也是新法的支持者。
这些年来跟着乃父到处为官,亲眼看到了新法的成效因而更加支持。
所以,他天天在乃父耳边说新法的好话。
吕公著听了,虽然每次都骂骂咧咧,但显而易见,近年来的语气明显改变了。
只是……
吕希哲也明白,他的父亲始终是反对新法的。
尤其是市易法和保马法、均输法,其他青苗法、免役法、免行法也颇有微词和意见。
哦……
现在已经全部罢废了?
韩绛韩相公也在主持检讨役法?
今天也要请韩相公赴会?
那没事了!
吕希哲高高兴兴的骑着马,向着榆林巷的老宅而去。
吕公著看着逆子,摇了摇头:“汝要是敢学吕嘉问那个畜生,老夫便……便……”
学吕公弼大骂家贼吗?
好像也不合适。
他就两个儿子,长子吕希哲一直在身边服侍他,早晚请安,侍奉孝顺,次子吕希纯则考了进士,在外为官。
所以,他怎么舍得打骂这个一直跟着他的儿子?
更不要说学吕公弼大骂吕嘉问,并将之开除出‘吕氏族谱’。
……
文彦博看着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吕希哲。
“晦叔这是打算当和事老了?”他问道。
吕希哲拱手拜道:“不敢……不敢……”
“家严只是挂记太师,想和太师叙旧、请教而已!”
文彦博笑了笑,就道:“老夫今夜,一定赴约!”
吕三这个老家伙,他还不知道,长袖善舞,今夜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
说不定,会拿他当筏子。
“老夫都八十岁了……”文彦博叹道:“还要被人利用!”
但,没有办法!
就算不给吕三面子,吕文靖(吕夷简)和吕惠穆(吕公弼)的面子不能不给。
再说了,文彦博很清楚,吕公著这次入京肯定拜相。
只等蔡确的山陵使差遣结束回京后,蔡确就会出知地方。
然后韩绛会顺理成章的继任左相,空出来的右相位置就是吕公著的。
而在元丰改制后,右相才是实际上的首相!
原因?
堂除大权,在中书省!
……
吕希哲出了文彦博府,马不停蹄的到了韩绛府邸。
递了拜帖,然后见到了韩绛。
韩绛对他的态度很热情。
“明原这次入京前,去过江宁没有?”
吕希哲立刻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遗憾的说道:“家严不让……”
“但有幸得了介甫相公书信……”
“哦!”韩绛笑起来,问道:“今夜,晦叔都请了谁?”
吕希哲自然不会隐瞒,一一说了。
韩绛听完就笑道:“甚好!甚好!老夫也正欲与诸位元老故旧一叙呢!”
他入京拜相后,就没有多少机会去和那些元老交流了。
御史们可是盯的很紧的!
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扣上大帽子!
但吕公著请客设宴,却是没有问题。
两宫也好,少主也罢,都不可能也不会怀疑吕家会和人结党。
这是几代人建立起来的信任!
今天睡到下午才起床,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