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然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昨夜发生的事就像黄粱一梦,只有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的。”
“阿然给我留了封信,内容言简意赅。大致就是她知晓我胸怀大志,她不会阻止我去考取功名完成我的理想,也会解散这个山寨再也不拦路抢劫。她会归隐田园之中学着如何做个合格的妻子,但如果我在玉京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她就剁我一根手指。两眼就三根,三眼就把我的两只眼睛都挖出来。”
洪晋川的嘴角噙着笑意,连带着白及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为何她感觉这封没有什么惩罚逻辑的的书信很符合萧然的性格。
可转眼她好看的眉尖便蹙了起来。
“不对!既然如此你为何负她!”
“造化弄人啊……”
洪晋川自嘲一笑。
那天他拿起书信,信上压着萧然刀上的红铃。这是她原本原来排解寂寞的东西,现在赠予洪晋川,像把她自己系在了洪晋川的身边。
风动,铃动,即是心动。
门外,屠老三和金圣五已经领了匹快马在等他了。
萧然到最后都没有现身,她从不是一个矫揉造作的女子,自然也不会凑这离别局的热闹。
于是洪晋川只得在狮子口的出口处勒马停鞭,他回头对着白茫茫的长道拼命的大喊着。
我一定会衣锦还乡,光明正大的带你过门的。
洪晋川如此喊着,如此想着,终于踏上了赴京之路。
可他不知道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当他站在永乐殿之上慷慨陈词挥斥方遒时,却不知他已经被无数黑暗中的眼睛盯上了。
今年是奇怪的一年。往日里除了考规定的书经,会试过后的考生还要选自己论、策、诗、赋、序、记等十五篇以上的书稿交由礼部审核参取合格的贡生参加最后的殿试。可今年不知为何,陛下下旨亲审论策,亲自评级。
不仅如此,连最后一门殿试都要屏退左右,只留下两个耳聋武士护卫。当时群臣哗然,陛下却力排众议一意孤行!
最终的结果却让洪晋川意想不到。
在当廷问策中,他那近乎大逆不道的回答居然被陛下青睐,宣为榜首。因他在乡试会试时俱是榜首,这数朝来难得的连中三元者就这样诞生了!
“你到底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白及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洪晋川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似还在为当日之事头疼。
“我在和萧然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也听闻了那些山贼的苦衷才明白如今大赢的强盛不过是蜃影仙阁,无根浮萍罢了。早在广陵时我便听说朝中有一个江南士子组成的文士集团,名曰枫亭党。”
“首辅江亭枫!”
白及一下就念出了那个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字。
“正是。”
洪晋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亭枫党人士借讽议朝政、评论官吏之名,行包庇地主,为富商巨贾争利之实。他们虽然提出了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等口号,然而实质上却沦为了豪商巨贾利益的代言人。用“士农工商,生人之本业”为理由反对关卡重重、琐碎繁多的商税。提倡爱商恤民,上不妨工而下利于途。”
“表面上看来江南富庶之地因为商税低廉贸易繁荣呈一派欣欣向荣之势。实际上自从削减了商税之后朝廷的税收来源更加依赖于普通的农民。苛政重税治下,再加上近年来各种天灾接连不断这才导致许多农民资不抵债,无力交税。这才上山落草,成了匪类!”
“孙思礼……”
没由来的,白及联想起了盘踞在贪污腐败的重灾区颖城的豪商巨贾。
“不错,你口中的孙思礼正是这张利益网上一只肥大的蜘蛛。只是他办事太过干净,从来没有人能找到他和朝中权贵勾连的直接证据罢了。”
洪晋川无奈的摊了摊手。
“那么也就是说,你当日在殿试之上就是和陛下谈论了枫亭党之害咯?”
白及恍然大悟。
“正是如此。”
洪晋川面露异色。
“其实原本我也没那么大胆想直接抨击权贵,我准备了更为婉转的说辞想让陛下晓以利害。可万万没想到陛下当日居然屏退群臣喝退左右单独问策,我一横心,就痛痛快快的全说出来了。”
“好啊,没想到看你文弱却也有直言不讳的胆气嘛!”
话到快处白及忍不住拍了一下洪晋川的肩膀以示鼓励。但想了想他已是有妇之夫了自己这么做似乎有失端庄,便不好意思的一笑尴尬的把手收了回去。
“谁说不是呢,也许是在和阿然她们在一起待久了之后,我也生了几分虎勇吧。就连陛下也忍不住赞我一片肝胆皆冰雪。那时,我本以为仕途已成,很快我就能去翰林院任职。不久之后我就能从那崛起,一步一步青云直上。光宗耀祖,衣锦还乡。最后将阿然堂堂正正的带回家中!”
“岂料——世事无常啊。”
洪晋川嘴角的苦涩之意看着让人心疼。
“虽被宣为榜首连中三元,可陛下却并不让我就官。而是亲自下旨赐婚!”
“啊?”
白及傻眼了,听洪晋川的说法。陛下分明很欣赏他才是,放眼前朝,有哪个三甲进士会被皇帝下诏赐婚的?
当了驸马代表什么?代表自己将成为外戚,自己与自己的子女世代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干政,不得议政。只能安安心心的抱着美貌公主当磕头虫,过着荣华富贵的废人生活。
有史以来,鲜有皇帝做这样浪费人才的事情。
可如今,这事却实打实的发生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但我总觉得陛下别有用意,不然他也不用神神秘秘的作单审之事。”
“总之,摆在我的眼前的是一道新的难题。白神捕既然是六扇门的人想必早已摸清了我的背景。我原本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凭借一点才华才侥幸高中。一介草民,推脱陛下赐婚是什么后果白神捕不会不知。”
“我想过编造已经成婚的事实,可这太有风险。只要陛下一细查那便是欺君之罪。实话实说我已经娶了阿然?那更不可能,阿然原本是什么身份?狮子口最大的山匪寨主,若是被陛下知道他钦定的驸马已经取了一个山匪又会如何?”
“顾及天家威严,萧然必死……”
白及不傻,稍一点拨她便想明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当时留给我思考的时间太少了,这是临场赐婚,如若拒绝陛下必定颜面尽失,龙颜大怒。如此,我只能想了一个缓兵之计。”
“我告诉陛下成亲之事事关重大,必需先拜问父母由父母决断的才可。”
“原来如此,你的父母若是知道陛下下旨赐婚自然不敢抗旨,这样回答事情基本就算定了。所以京中才会传出新的驸马爷的传闻!”
“正是如此。”
洪晋川再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原本只为拖延时间,我知道阿然若是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会找我来问个清楚。”
“或者……”
“直接杀了我!”
洪晋川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