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出而天下云动。
有人欢喜自有人愁,有人热血沸腾,也有人日日西北望,心中充满担忧。
自张掖而出,想要和单于掰掰手腕,还得经过右贤王这一道大关。
长安城内,一想到年初之际,是自己亲手送着家中嫡长子,带着四千弘农子弟兵,跟随那个看起来打仗很有一手的征西将军去谋求战功,杨胤就忍不住心中发堵。
明明自己都有不好的预感,知道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怎么就利欲熏心,将人送出去了呢?
战功是个好东西,但是这個疯子居然向匈奴人发檄文,他已经不敢想象军臣单于见到檄文后该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以张掖的那点兵力,别说是和单于掰手腕,只怕打一个右贤王都够呛,连阴山恐怕都度不过去。
“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然而却在杨胤喝完这杯还有一杯的时候,家中老仆却是神色凝重的走进屋门,附耳轻声说道。
“家主,郿县孟西白三族有动作,他们倾尽家财,收拢粮草十万石,如今已经开拔送往河西。”
杨胤腾的一下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十万石?他们疯了不成?”
如今日子还算承平,边塞虽有战事,也还没到砸锅卖铁,影响民生的程度。
十万石粮食对于大汉朝堂而言,这点支出微不足道,也不过万余人马二十来天的消耗。
可放在一个县城三个家族的身上,那可真是变卖田产,堪称一场豪赌了。
不过杨胤旋即又想到孟西白三族支援人马就有六千之众,这对于一个自商鞅变法后,逐渐衰弱的古老家族来说也算正常。
毕竟人在地就在,真要是六千子弟尽灭,自家族人损失惨重,县中追随他们的良家子也消亡殆尽,人亡地亡,偌大家业怕是也难以守住。
“孟氏!孟氏!”
杨胤有些不敢赌,他们家族远超三族合在一起的分量,家小者才有赌徒的心态,有产者何必冒险。
只是一想到宗族之内近几年人才凋零,鲜有人能居高位,自家嫡子杨敞追随孟焕不过一年,听说焉支山一战,累积战功已经从裨将升任征西军右军将军,封爵不更。
这是什么样的升迁速度?
“敞儿!孟焕!”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杨胤面色忽然变得有些狰狞,一拳打在案几上,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低吼道:“以后再给这个疯子支持,我杨胤就是一只老狗!!”
“来人,给我通知下去,入冬前务必筹措三十万石粮草,这个冬季,就算是大雪封山,也要给我把这批粮食送到河西!”
一场浩荡的风波自张掖而起,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狂风经由长安之后又一次加速,化作一场赤色的红色巨浪,积蓄着无数高涨的民意,大有向北涌起的势头。
而且远在西域三十六国中,本来应该被封锁了汉匈战事的诸多国王手中,也陆陆续续接到了一封封神秘的军情密报。
他们不知道这份密报的来源,只是知道匈奴人似乎和汉人又一次对上。
那位纵横草原数十年的大单于,要西征收复河西,河西那位神奇的汉人小将军也是蛇吞象,朝着单于发出了战书。
…………………………
寒风呼啸,正在等待一场大雪降临的西域临羌国内,风尘仆仆的毛翀还没来得及在临羌国内享用到招待的美食,就已经惹祸上身,连夜带着带护送的五百使团护军疯狂逃窜。
“该死!这些临羌人是不是脑子坠马摔坏了?如今河西走廊在我汉军的把持之下,他们不仅拒绝我等进城,还要杀人抢夺货物,这是找死不成?”
毛翀愤恨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狰狞。
他承认自己是强硬了一些,人还没到就嚷嚷着要让临羌王奉上公主,送往长安给陛下做婢。
可他临羌国是什么臭鱼烂虾?不过区区五千人之军,人口不足十万。
况且那临羌王在自己还没抵达的时候就已经很叛逆,先是着人在边境设卡,嚣张的向他收取极重的关税,随后又是各种威逼利诱,想要强取豪夺他们要一路带往身毒的货物。
毛翀感觉自己很委屈。
自己是想搞事情不错,但是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吗?怎么这群临羌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只是这件事他也怪不了别人,谁叫自己轻视了对手,看着孟焕轻轻松松百人横行西域,就觉得这些‘野人’也不过如此,大意之下一头扎进了埋伏圈中,在度过波澜壮阔的塔里木河时,遭人半渡而击。
不仅在第一个出使的国家就丢失了大半物资,还更是损失了两百人的先登护军。
此时更是如煌煌丧家之犬,被人连夜追击,试图杀人灭口。
毕竟西域大部分地区不是荒凉的山脉就沙漠,在经过那些无人区的时候失踪,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要停,继续加快步伐,随我重回河西之后,征西将军自会为我们讨回公道!”
说罢,毛翀更是愤愤不已的回头望去,一想到那位百战百胜,横行西域的征西将军,他眼神中的那些沮丧尽收,反而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嘿嘿,这是你们自找的,我可还没来得及挑衅,这可都是你们自找的!”
“还设个什么敦煌郡,还建个什么城池,直接设置临羌郡,连建城的功夫都能省下,临羌城这不就是现成的吗?”
一群人再次提速,一头扎进了黑夜之中。
只是他们的马匹与控马技术,似乎和这些临羌人差距不小,明明丢下繁重的物资,却还是在晨阳初升之时被一群骑在马背上兴奋得怪叫的临羌人追了上来。
危机已现,毛翀气得咬牙切齿,一时之间血气上涌。
见到生机逐渐退却,常年追随在刘彻身边听政,他又哪里能忍受这种被蛮夷追逐的现实,这要是被人传回长安,他毛翀,天子近臣常侍郎,还有何颜面去面见陛下,去面对那些一起长大的同僚?
“特酿的,这群野人既然不想我活,那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全军听令,拔剑!随我返身冲……嘶~~彼其娘之,谁敢打我?”
一句怒吼还没说完,军中跟随毛翀的随军向导兼翻译,已经一鞭抽打在他的背上。
作为使臣,他穿着的可不是那铁包肉的札甲。
厚实的皮裘大衣虽然隔绝了大部分的力道,可这种被自己人鞭挞的行为,侮辱性更胜伤痛。
“别乱嚎嚎,继续冲,往前跑!”
随军的向导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这是孟焕特意从玄甲寨里挑选出的好手,用来给使团指引方向与翻译谈判。
见到是向导制止,毛翀不怒反喜,又一次提起了对生的希望,再次高呼打气,朝着向导指引的方向狂奔,期待着他想看见的那杆汉字军旗。
距离在拉近,太阳也逐渐升起,旭日的阳光普照着大地。
在艰难冲出河流两侧的草场之后,使团又回到了龟兹与临羌交界的沙漠地带。
只见前方旌旗林立,硕大的鬼画符龟兹文字军旗迎风招展,一群身穿米黄色戎装的步卒,有些凌乱的学着大宛国的军阵,林立在使团面前。
毛翀忍不住频频望着向导,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陡然熄灭。
“完了,不是征西军,是龟兹国的军队。”
“我命休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