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已经绝望了,按照他对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侄儿的了解。
这下他可能真的要无了。
再也无法回到淮南,剥着石榴去欣赏封国的桂花。
这里是仆从们居住的矮屋,而在此时一处空地上,地面被刨出了一个大坑,一件上玄下朱的冕服上覆盖着黄土,已经被掩埋到了一半。
“淮南王,您就没有什么需要和我解释的吗?”
刘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解释却又一时语塞。
铁证如山,搜出来的东西就在眼前,他还能狡辩什么?
却是苏飞眉头一挑,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尽量浮出一丝笑容:“咳咳,陆将军有礼,在下淮南国相苏飞。”
“我想解释一下,这是下人们自己擅作主张,与我们无关,这個理由您觉得你能相信吗?”
“……”
周围的淮南国众一脸无语,看着苏飞的眼神就和看傻子一样。
这些仆从都是奴隶出身,哪里会有这样的胆子和经济实力,就算是有,他们又没有资格朝圣,凭空想象又如何能做出如此精致、相仿的冕服。
“那……我如果告诉你,这些东西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你会相信吗?”
陆恢有些受不了,冷冷的说道:“所以苏国相的意思是,这是天意,是上天发出的箴言?”
众人齐齐变色。
箴言这东西老百姓可用不上。
上一个用天意来标定箴言的人,那是高祖皇帝,斩白蛇起义。
再往前一点,便是大泽乡上,有戍卒剖开鱼肚,惊现“大楚兴,陈胜王。”
“不不不,陆将军言重了,我们淮南一向奉公守法,遵循天子诏令,这是污蔑,对,这就是污蔑!”
刘安好似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解释,很是惊喜的高呼着:“就像是前几天郿侯遇刺一样,这一定是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故意污蔑我等,想要残害我们这些忠君爱国的忠义之士!”
“污蔑?”陆恢面露不屑:“这两次事件都有淮南王您掺和其中,淮南王,您叫末将该如何相信于你?”
陆恢在发现冕服后好像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反而是一反他平时性格,和刘安之乎者也的争辩起来,似乎真的是在讨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又或者说……
他在讨要某个东西?
苏飞心思百转,也不参与进去,定定的站到一旁,两耳不闻争辩声。
越想越觉得其中透露出诡异,恍如迷雾遮掩,背后有一双无形的黑手在摆弄着一切。
“陆将军,飞觉得……”苏飞试探性的开口说道:“这其中或许有一些不遵陛下推恩之令的人,知道我主此次回长安,是为了向陛下求情,所以故意激化矛盾,阻挠推恩?”
此话一出,陆恢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不再理会刘安的强行狡辩。
“苏国相此言有些意思,那你们淮南是什么打算?你又能全权代表淮南王发声吗?”
还没等回复,刘安茫然了一瞬,看着自己得力下属的眼色,急忙点头:“苏先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苏飞沉吟道:“其实世人误我淮南久矣,我主是坚定的推恩令拥护者,此次前来真实目的就是推恩封国,封长子刘建于皋城,三子刘翱于棠邑。”
一下分封两位成年的公子,刘安心里还是有些肉疼的。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分封就分封,手心手背都是肉,大不了封出去以后派遣心腹协管,再怎么流出也还是自家的封地。
“来人,将东西轻轻挖出,等会儿就送入宫中,呈于陛下圣裁。”
“什么?”惊恐过度,刘安此时也有些恼怒,很想干脆暴起突围,逃回淮南反了算了。
长安城不是个好地方,这里到处都是玩心眼的谜语人。
“这是天子冕服,我等凡夫俗子可不敢轻易触碰,淮南王,可否请您帮个忙,您是宗亲诸侯,启出此物,当您亲自为之。”
陆恢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奈,干脆上前一把抓住刘安的袖子,朝前拉去。
“当然,恢也不白求于您,只是出门匆忙,身上所带甚少,仅有十一枚大钱,还望大王不要嫌弃。”
说完也不管别人接不接受,陆恢直接把十一枚颜色有些泛红的铜币放在刘安的手上。
“……”
手里掂量着十一枚半两钱,刘安已经怒不可遏。
“竖子安敢欺我?我乃高祖之孙,天下诸侯闻我名,莫不知我尊贵。
你要害我动手就是,何故用此物辱我!?”
说完刘安就想摔下铜钱,一解胸口闷气。
爱谁谁,他要是能忍下这口气,他就不叫刘安,不配做刘长的儿子。
手臂上抬,正准备一掷而下的时候,苏飞急忙上前抱住了刘安的胳膊。
“苏先生,何故阻我?”
“王上且慢,此钱有些眼熟,可否先予我一观?”
摊开右手,十一枚半两钱也不轻便。
只见其质虽是青铜,可其中似有红铜掺杂,色泽在传统青铜色泽上多了一丝紫红的色泽,与大汉官币,以及各诸侯铸币略有些区别。
而且圆润的铜饼中间方形开口也有区别,比官币更大,上标半两的字体也有差异。
这种明显比半两还要少半铢的钱币,苏飞都不用去猜测,一眼就能知晓这是自家铸造的‘劣币’。
取定陵之铜,看似冶炼技艺更高一筹,实则在重量上动了那么亿点点手脚。
苏飞将十一枚钱币接过,也不说话,眼神有些狐疑的在陆恢和王上之间不断的扫过。
前者一脸的期待,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他用这样的方式去告知,但是他能感觉到,陛下的本意不是推恩。
推恩是主父偃的活儿,不是陛下的,也不是陆恢的。
“陆将军,这十一枚钱币是什么意思?”
陆恢不答。
“好吧,那可否告知这十一枚钱币是谁予您的?”
这一次陆恢开口说道:“这是末将出宫前,中大夫主父偃所赠予。”
“主父偃……”听着这个名字,众人恨得牙痒痒,可却又无可奈何。
“好一个主父偃,我就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这种关键时刻去寻郿侯,定是不安好心!”
“十一枚,呵呵,真是一个祥瑞的数字。
陆将军可否回避一下,让吾与王上沟通一番,只需片刻,在下保管您能顺利回宫复命。”
“此为王府,尊驾请便!”
只要苏飞他们能明白这次过来的深意,这些东西谁在乎呢?
不过这土坑里的冕服怎么看着有些眼生?
他记得这一次带出来的,不是用襄邑丝绸织造的吗?怎么土坑里的有点蜀锦的感觉?
襄邑丝绸多为供应宫廷使用,织密度更高,质地偏触感柔软丝滑,在兼顾柔韧度上也会更注重单色调的沉淀。
蜀锦则不然,经线彩色起彩,濯锦江水浣洗的丝绸,会使得本来就多彩的蜀锦增添一层在阳光下会带有反光的特色。
而现在静静躺在土坑中的冕服,就有一种流光溢彩的感觉。
给人一种不像是丝绸,更像是七彩金银丝线串联的错觉。
这一刻,陆恢沉默了,深深的看了一眼先前与雷被对峙的三名甲士。
而在另外一边,苏飞也是一脸凝重,默默的看着自家主上。
“主上,您想回淮南,还是想永远留在长安?”
“……先生,计将安出?”虽然不明白苏飞的意思,但是刘安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这是刘彻和孟焕的阴谋诡计。
而且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一次他虽然有小错,但是本质上属于自己撞上了某个不被他理解的诡计之中,属于无妄之灾。
“这是十一枚半两钱,出自定陵铸所之手,您能明白其中意思吗?”
刘安没有说话,让人分辨不出他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懂。
“十一,不是十,也不是十二,恰好十一枚。
定陵当下开采的铜矿有多少座?也是十一座,这样,您还不明白吗?”
“……”
刘安面色阴沉:“没有定陵之铜,如何豢养那些死士,如何能供给那些藏兵谷内的士卒?”
皇图霸业,淮南那块地能供养出来的军队有限,之所以能有富足的余地,全靠开采铜矿铸币支撑。
缺钱就铸,不缺钱也铸了去交易物资。
天底下还有什么生意,能比自己造钱更加暴利?
“所以,臣问您的是,您是想回淮南,还是想永远留在长安?
臣敢肯定,您回答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一旦答错,您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苏飞指向土坑中那美轮美奂的冕服,表情格外的严肃。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