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很久很久以前。
军臣问中行说,若他死后,何人可以继承单于之位。
中行说曾有言:“于单优柔寡断,干大事而惜身,有壮志而无坚毅雄心,非为明主。”
“兀儿浑刚愎自用,为人骄傲自大,性格暴虐,难以使草原群雄服众,恐有反叛之嫌。”
“可惜雅娜是女儿身,若是男子,勉强可继承单于之位,延续天神的荣光。”
“若是单于您真心是为了冒顿家族的传续,为了终有一日,天神的雕塑能矗立在未央宫中心,伊稚斜是最好的选择。”
当时军臣没有回答中行说,只是一连数日,王廷大帐内灯火通明。
等到军臣走出大帐之后,便下令将右贤王伊稚斜改封左谷蠡王,于单改封左贤王。
中行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提过继承之事。
因为他知道,军臣心中如明镜,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
这是一个正常男人都会考虑的问题。
亲疏远近,自己直系血脉的流传问题。
这一则故事,于单知道。
是父王临终前,语重心长的讲出之后,告诫他以后要少听建议,认准一个心中良臣,然后给予他最大权力,如此方能让他克服弱点,能更长远的走下去。
于单虽然内心比较急躁,想要尽快登位当单于,可对于他父王还是非常尊敬的。
只可惜,满心欢喜的他没有看到军臣奋力伸出的食指,那個方向正是雅娜。
他最后选择信任的人,是突坤尼。
这个原本属于兀儿浑,一路从阴山杀出重围的唯一‘幸存者’。
“深啊,你藏得可真的深啊!”于单从一开始的惊慌,到现在有了一种慢慢沉静下来的感觉。
“其实我真应该听取雅娜的意见,你能从阴山那个地方杀回来,就已经充满了不合理,如果我没有猜错,是汉人把你放回来的吧!”
突坤尼满脸不在乎,他已经抓住了于单的缰绳,再往前多跑一会儿。
这份功劳哪里还需要汉人去挣,他能直接借着这份功劳,未来在长安城内衣食无忧。
“其实您还是很聪明的,只是聪明的不多。”
“刚开始投奔你的时候,我的确是想找个靠山,就此安定下来。”
“要怪就怪你和你二叔之间的争斗吧,天神族裔能有你们这样的人物,让我看不见草原的未来,与其和你们一起走向腾格里,我不如提前谋划,这样好歹还能混得后半辈子荣华富贵!”
这个错误追溯起来,其实也是一个历史遗留的问题。
错误的根源就在军臣身上。
就像是汉武帝立子杀母,朱元璋后期残酷杀伐的手段,本质上都是在为后人铺路。
前者是怕外戚专横,让刘弗陵再经历一遍他儿时被窦太后、王娡把持的噩梦。
后者情况也差不多,死了长子,长孙压不住局面,所以需要提前布局,将骄兵悍将和暴露的一些问题在自己手中解决,让后人的位置更加稳固。
都是死了长子,二者的后续处理方式异曲同工。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让汉武帝会选择用另一批外戚来压制朝臣,最终霍光横空出世。
而老朱则是发生夺嫡之战,自己指定的接班人从此退出历史的舞台。
且不论做法的对与错。
军臣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解决他的两个兄弟。
他是在为三十四年的单于,对于他而言,解决伊稚斜和右谷蠡王是最轻松惬意的一件事情。
可是他没有,或许是顾虑亲情,或许是想给儿子们留下一道难题去磨砺。
可是这里是匈奴,他是一个多部族联合在一起的联合政权,并非大一统王朝。
所以在突坤尼这些人的眼中,选择的机会也就变得更多。
已经预见到了匈奴王朝的败亡,已经好不容易从阴山中苟活住性命,他又如何愿意再去将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
于单渐渐明悟,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突坤尼,你是觉得你已经吃死我了吗?”
“就你这种杂碎也配?”
这一刻的于单,在生死之间似乎又有了如自己先辈那般果断英勇的决断力。
只见于单迅速拔出身上的黄金战刀,一刀挥向了突坤尼的手臂。
后者心惊,可毕竟也是上过战场的大将,反应速度极快的抽回了双手,宣花大斧横摆。
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带回去的是死单于还是活单于。
于单惊怒,可他内心明白,他的武艺不足以与突坤尼一较高低。
当机立断之下,于单翻身落马,宁可面对落马坠亡,随后被铁蹄践踏成泥泞,他也不愿意选择明知不敌,给突坤尼增加功勋。
“该死,身为单于,一点慈悲心都没有!”
“反正都是要死,他就不能像是项羽对吕马童一样,干脆全了我封侯拜将的功劳吗?”
突坤尼有心回身去捞取于单,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距离早就拉开了一大截。
此时回头,岂不是要和王廷亲卫直接迎面对上?
“算了,算了,我也算是截停了于单撤退的生机,有这一份功劳,封不了侯,也能让我在长安城内过上富足的生活了吧!”
于是,突坤尼心中再无遮拦,扔掉手中宣花大斧,就高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中并无兵刃,然后朝着重新撵上来的贺兰奔疾驰而去。
后方落马的于单则是狼狈不已。
落马时做支撑的右臂已经耷拉在一旁,看起来并不好受。
等到王廷亲卫赶上,这才有一人借助高超的马术,顺势一把捞起了他,让他免于践踏之死。
“单于,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首望去,部族的三万兵力已经只能看见漫天烟尘,越跑越远。
身后是一支浑身浴血,人数减少泰半的疲惫之师。
就算是霍去病的军队看起来状态并不好,可现在依旧没有人敢轻易上前,去做试探霍去病深浅的探路石。
而现在的身后,是贺兰奔那些样貌与他们无异,眼中泛着绿光的汉军仆从,兵力也与他们相当。
卫青的旗帜已经清晰可见,赵信那张让人愤恨可恶的匈奴人样貌,也是清晰可见。
“逃,继续向后突围!”
“让大家再加把劲,只要能击溃拦路的霍去病,我们就能逃出去!”
身后是五千,身前是三万加七万再加两万。
这道算术题,于单闭着眼睛都能算出来。
只是和先前相比,他此时掉头迎击霍去病,不再是六万对一万,而是被三万余人前后夹击,背对着贺兰奔的战士,肯定会损失惨重!
拜突坤尼所赐,他们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杀!!!”
生死之间,这一支军臣留给他镇压诸部族的亲卫大军缓步减速,又一次调转马头,朝着霍去病迎面而去。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勇士们,天神的光辉照耀着我们!单于,与你们同在!”
呼啦啦的一片,新一轮的接战厮杀又起。
霍去病座下的汗血宝马都已经开始喘着粗气,毛皮上也开始渗出红色的汗水,看起来就真的和浴血一样,让人望而生怖。
霍去病不退反进,马槊直指于单。
“这一次!最后一次!本将军一定要拿到这颗单于之头!”
“将士们可还有气力随我一战?”
“将军放心,我还有一口气,一定能阵斩单于。”
“嘿!这才哪儿到哪儿?想当年,爷爷也是清净坊的一大传奇,给我四五个女倌人,我能四天四夜不出门!”
声音小了不少,霍去病能听出来将士们身体里的疲惫,嘴巴梆硬,但是气息弱了不少。
唯一能让他感受到炙热不变的,是战意!
轻骑再次启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在那浩荡磅礴的大军身上,他的眼中只有一人。
那便是于单!
“哈哈,很好!我霍去病很荣幸能有你们这群兄弟与我并肩作战!”
“再坚持坚持,大将军就要赶到,灭匈之日,就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