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磾，我们多多少少也算是同宗同源而出，按辈分来排，我都能算你的叔父，你可莫要骗我！”

长安城，未央宫内。

春回大地的大朝议开启。

今日参与大朝议的倒是多了一张新鲜面孔。

日夜兼程而来的乌孙太子，军须靡。

不容他不着急，先前的乌孙使者就是去的太慢，惹怒了大汉天子，才会有所谓是二十万汉军征乌孙的说法。

他要是去的太晚，他若是到的太迟，卫长公主恐怕都是怀着孩子拒绝他的求亲。

作为以前的宗主上属部落，金日磾看着军须靡的眼神也还是有很大的不屑。

在他的眼中，此人，或者说乌孙国已经是被孟焕与陛下都盯上的一块膏腴之地。

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自己击败了大宛，本来就很富足的乌孙国又占据了西域水草丰美的几条大江流域。

特别是康居城。

那可是朝堂之上轮番商议了好几次才定下来的西域都护府的选址。

与原本应该定在轮台国乌垒城相比，康居以前是大宛国的粮仓，而大宛国又是主要以农耕为主的国家。

康居比轮台更具备开荒垦地，军垦屯田的先天地利。

“太子说笑了，金日磾只是一个罪人之子，焉能与太子论富贵？”

金日磾的语言很是谦卑，中庸之道怕不是已经学得炉火纯青。

只是那双眼神，怎么就那么像草原上牧人看待牛羊的眼神？

话里行间让军须靡觉得很不舒服。

“唉~~好贤侄啊，容不得叔父心中不急啊，等一下若是求娶不到卫长公主也就罢了，如果无法劝说汉天子消弭兵灾，那才是叔父最最痛心的地方啊！”

不提贤侄、叔父还好。

军须靡一说起这两个称呼，金日磾就忍不住眉头直跳。

总是会回忆起某些难以启齿的不美回忆。

于是金日磾也开始一言不发，闷声向里走去。

倒是让身后的乌孙太子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话。

好在未央宫外城墙与内大殿的距离不算遥远，半柱香的时间，二人便来到了主议事大殿的门外。

隔着老远，军须靡就见到了和卫青把臂前行，身后跟着一众身材魁梧的将军，朝着大殿走去。

太子正想上前去打声招呼，金日磾已经一把拉住了他。

“这里是大汉的皇宫，可不是你们不通礼仪规矩的赤谷城！”

“按周礼规制，外邦使者当入偏殿等候，等到陛下通传之时，太子才能入内奏对。”

军须靡搓了搓手，指着孟焕的背影问道：“那贤侄可否替我给孟大将军带句话？军须靡期待与其一见！”

“朝臣已经基本入内，大朝议即将开始。”

“太子，还是移至偏殿等待吧！否则您冲撞了陛下，您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听到此话，军须靡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焦虑，跟着金日磾进了偏殿耳房，听着冗长繁杂的上朝礼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算是再怎么反感排斥这些所谓的礼仪，他也得沉下心，老老实实的按照汉人的规矩办事。

和一副猴急模样的军须靡对比起来，一旁的金日磾就显得格外的镇定。

只见其盘坐在坐垫蒲团之上闭目养神，屁股就像是粘住了一样，一上午都没动弹分毫。

“贤侄听说三年前入了长安，在太学学习汉人的圣贤之道，如今看来确实是有所成就啊。”

金日磾只是微笑点头，并没有攀谈的意思。

面对冷淡，军须靡也没有生气，反倒是有些唏嘘不已。

这一路路走来，成片的麦田，高耸的城墙，热闹的市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一点和他与阿爷预测的结果完全不一致。

大汉并未因为几场大战就饿殍遍野，百姓生机断绝。

随着军须靡越是往长安而来，看见自朔方而来成群的牛羊，还有与他一同踏足在大汉各处疆域的西域行商。

军须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乌孙国与大汉那天堑一般的差距。

汉人的崛起不是万丈高楼平地起，那是汉人自上古时期就一直传承下来的文化底蕴。

这样的文明是不可能会在历史长河中消亡。

纵使在某些短暂的时期会遭遇低谷，传承不灭，华夏不亡。

真搞不懂中原人是怎么成为了一個如此坚韧的文明，而他们游牧就做不到这一点。

或许……

乌孙传承自匈奴的那一套不羞遁走的精神，也要好好革新革新了。

再这样下去，乌孙国恐怕迟早步入匈奴的下场，没有未来。

时间在流转，这一等就是从清晨等到正午。

从早上开始就没进食过的军须靡只觉得自己饥肠辘辘。

身上也是蒙上了一层细汗，整个人看上去油乎乎的，异常难受。

直到主殿那边传来一声尖细的唱喏：“宣乌孙国太子，军须靡觐见！”

这一场让人焦急的等待才算是终于到了见真章的那一刻。

“外臣，乌孙国军须靡，见过大汉皇帝陛下！”

金日磾看着只是躬身行礼，将他几次三番叮嘱的三跪九叩大礼弃之不用。

“呵，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人都到了长安，还要想什么体面？”

而刘彻却是和位列左侧第二位的孟焕对视了一眼。

彼此间似乎瞧见了对方眼神中的肯定。

“乌孙太子免礼。”

“年初你乌孙国大使在朕的长安失期、失仪，不知道乌孙太子可有何教我？”

军须靡再次躬身，让身旁抬着上贡之礼的国人打开其中一个密封严实的木箱。

“回禀汉皇帝陛下，此乃使者缺失，不可代表我乌孙国本，为表诚意，在下已经将使者斩首示下，另夷三族以表诚意，请陛下原谅我乌孙国的过错。”

倒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狼犊子。

马哈吉不算是乌孙最尊贵家族的人，可也是跟着军须靡从小长大，被他昆弥阿爷培养在孙子身边的肱骨从龙之臣。

这样的人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在乌孙出将入相，留下一段从政传奇，问题不大。

可如今说杀就杀，不留一点解释，一点情面。

倒是让刘彻蹙紧了眉头，感觉有些不好办他。

“唉，何至于此啊，本来你能来就已经足见诚意，我当日未杀使者，却不想使者还是因朕而死啊！”

皇帝作势掩袖，叫军须靡心中一阵抓狂。

他不如自己阿爷般铁石心肠，知己朋友兼心腹大臣身死，他又岂能毫无感情波动。

一阵寒暄过后，连续给这位乌孙太子试探几次，刘彻也是终于笑着问出了让军须靡最在意的事情。

“乌孙太子啊，听闻你们拿下了大宛三十余城？大宛为我大汉番邦之国，此何故也？”

“回陛下，我乌孙与大宛开战之时，大宛尚未臣服于汉。

其实大宛能上降表舆图，也有我乌孙国的功劳，若非我等施压，那兰隆戈恐怕也难以克制心中的野性难驯，匍匐在陛下的威严之下。

当我国得知大宛臣服于汉以后，我等也是第一时间停止了征伐，向陛下派出了使臣解释，虽然使臣失期，但我乌孙与大宛皆是仰望陛下隆威，渴望能与大汉交好建交的呀！”

一番话既出，显然是思虑过很久的对策，饶是最擅长抓人语言漏洞的东方朔也有些摊手无奈。

不过这位擅于与人争执的大汉第一幽默，还是发声问询道。

“既然乌孙国并无过错，那乌孙太子殿下，您这次来我长安出使，可是有何见教？”

“在下前来，是为朝贺大汉皇帝陛下，汉军之胜，铲除了侵我西域百年之久的匈奴之患！”

“其次则是为我乌孙与大汉邦交而来，大月氏西迁，大宛国境破碎，乌孙作为西域当下最为强大的国家，愿臣服于大汉之下，为陛下戍守西域诸国，永生永世，愿为驱使！”

刘彻还未表态，倒是一直主持推恩令的主父偃忍不住发出笑声。

且不论他乌孙国凭什么能代表西域，如果是因为拳头大就能当家做主，那大汉的拳头明显比他乌孙国更大。

如果是论德行，刚刚与大宛国交战结束的乌孙，怎么也算不上仁德国家。

最最主要的是，如果你一个国家代表了大汉去统治西域，拿到了大汉的合法认同……

刘氏宗亲的推恩都让他焦头烂额，以后难道等你坐大以后也去找你推恩？

“太子想做我汉家番邦，获取如此大的权力，可不是你带来的这些金银珠宝能获取到的。

不知道太子可有诚意。”

军须靡频频回头，望了几眼一直都未曾做声的孟焕。

狠狠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莫大决心，终于单膝跪地，恭敬的请求着。

“外臣军须靡，想求娶陛下长女，卫长公主殿下！

若是陛下应允，外臣必将终生怜爱，立其为后，自此卫长公主所出，必为我乌孙国国祚绵延之主！”

一时间，知情者，不知情者皆是震惊莫名，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立其为后，好一个世代为王！

刘彻看起来也是无悲无喜，声音低沉的问道：“郿侯可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