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萨伦,关于莎莉的事……”凯伦诚挚地看着萨伦,双手交叉握成大拳,笔随意地摆在桌上。
“好了,嘶——”萨伦闻言不耐烦地一摆手,像是想回避这个话题,却不小心扯到腰上的伤口,疼的他直咬牙,好一会才缓了过来,“我们不谈那个。”
“唉,”卡拉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玛雷。”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出乎卡拉意料的,萨伦有些粗暴,甚至可以说无力地立刻顶了回来,但他很快就意识过来,朝卡拉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抱歉。”
“我能理解,玛雷。”卡拉示意自己的老师他没放在心上,又走到这个男人的身边开始安抚他。
萨伦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但什么都没说,转头看着窗外,“天快亮了。”
凯伦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窗外,“是的,最多还有一个小时。”
萨伦收回自己的目光,悠长地叹了口气,“我以为自己几乎都快忘了这一切,”他开口,那声音介于烦恼和悲伤之间,“今天我才发现这记忆有多深刻。”
“那不是你的错,玛雷。”卡拉温柔地出声,试图安慰这个情绪低落的男人,“你那会儿才十三岁。”
“是的,我才十三岁,所以呢?”萨伦显得有些暴躁,凯伦猜那是伤口里的痛苦带来的副作用,“我的问题并不会因为年龄而消失,那也不是我堂而皇之地把事情抛到脑后的理由。”
“我们来聊聊你的称号吧,‘红龙’萨伦。”见卡拉还想争,凯伦急忙出来打圆场,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
“啊——是的,”萨伦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关于我的故事大多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流传最广的还是‘红龙’萨伦的故事,有时候我都惊讶那故事能流传这么广。”
“还有一件事,”凯伦说到这里显得有些疑惑,“你杀害了那么多帝国士兵,最后是怎么重返帝国的?”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凯伦,”萨伦露出略带得色的表情,来掩盖他眼睛里的忧伤,他的右手不停地叩击着桌面,“我之后会告诉你的。”
“我有一个问题,玛雷。”酒馆的年轻伙计蹙起他好看的黑色眉毛,“你为什么不去找人帮忙,譬如盗贼公会?”
“啊——”萨伦拉长音调,“你问了个很好的问题,卡拉。”他伸出自己的手,“原因很简单,我不是活在故事里,那只是我的故事而已。”
卡拉依旧一脸疑惑。
萨伦轻轻叹了口气,“玛雷,”他直起身子,看向自己的伙计兼学生,“我问你,一个小男孩,双亲被杀,按照故事来说,他接下来会?”
“他会有一个厉害的老师,或是什么厉害的武器,或是天赋,次次化险为夷,最后成功复仇。”卡拉理所当然地说。
“说得很好,”萨伦替学生鼓了鼓掌,“你看,故事就是这样,主角总是能化险为夷,诸神保佑,最后达成目标,那就是故事的组成部分,它提供生活所没有的顺畅人生。”
萨伦伸出一只手,摇了摇修长的食指,“但生活不是这样,卡拉,如果这只是一个故事,那我会告诉你我是如何找到盗贼公会的朋友,他们认识哪里的贵人,我一刀砍下了皮奇那个狗屎的头,又花他的钱去到符文师学院,成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学生,全学院的人都供着我,最后在一个,管他什么天气的日子,我找到施特拉德,一刀把他杀了,祭奠我死去的家人。”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酒馆,“事实呢?”他反问自己的伙计,没等卡拉说话又自己给出答案:“你们都看到了,我现在在这个小村子里开酒馆,施特拉德在哪儿?我不知道。”
“这就是生活,卡拉,”萨伦做出总结,“事实是,我那会无处可去,只能自己逃亡。”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什么伤口被撕开了似的,“事实另一个可怖之处就是,所有的痛苦都会随着时间日趋麻木。”
“父母和特拉卓刚死的时候,我仅仅是想到他们就会泪流不止,但我骑着珀伽索斯,朝巴伦利亚王国去的时候,我已经不会哭了,下一个就是莎莉。”
萨伦掰响自己的手指,“当然,我不会跟你们说我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他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在我后来的日子里,我有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孤独完全吞噬了我。”
他讲到这停顿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像那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口气似的,“我恐怕我们的故事得到此暂告一段落了,我暂时不知道怎么讲述下一阶段的故事。”
“怎么会,玛雷?”卡拉关心地问,“你可以先讲最重要的部分,再回来补充细节,就像画画,先画骨架,再做填充。”
“什么是最重要的部分?”旅店老板看向自己的学生,厉声问,“我如何复仇?我作为骑士的功绩?还是我屠杀帝国士兵的桥段?”
“抱歉,玛雷。”卡拉有些害怕地朝后缩了缩,“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萨伦看着自己的徒弟,或是他身上的那套盔甲。
“脱下来。”他敲了敲那套盔甲。
这句话惹得卡拉一阵错愕,“现在吗?玛雷?”
萨伦点了点头,卡拉按照吩咐把铠甲一件件脱下,装回铠甲架上,又把系在腰间的长剑取下,摆放在桌上。
萨伦拿起那把剑,“如果你们认为巴伦利亚王国的生活对我来说一切顺利,那就错了。”他把剑抽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又插回去,丢给卡拉。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萨伦站起身,“我的确从一个,”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流离失所的孤儿,变成了独当一面的骑士。”
“换句话说,我长大了。”萨伦站起身,“现在,我去给两位先生拿点早餐,来满足现实生活的需求,卡拉,在我准备早餐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把我的骑士铠甲和武器放回地下室里,可以吗?”
卡拉点点头,抱着第一批沉重的铠甲朝地下室走去——他会在地下室里再给它们重新组装起来。
“至于你,”萨伦转头打量起凯伦,“你就随意吧。”
凯伦百无聊赖地在大厅里转悠起来,太阳已经升过了地平线,很快就要照耀崭新一天的大地,但他猜没有村民睡了个好觉——昨晚的事情一定吓坏了他们。
至于萨伦,凯伦想到这,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想到萨伦就是伯明顿惨案的凶手——那会他还是个小孩,着实被伯明顿惨案吓得不轻。
即便抛开骑士时期不谈,萨伦对帝国来说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但在凯伦的记忆里,不管是塔洛斯还是符文师团里的其他同僚,都对萨伦毕恭毕敬的。
对他们来说,萨伦更像是一位令人尊敬,值得追随的老师和上司。
另外,所有有关萨伦的负面报告都消失无踪了,至少他是在服役后再没见到过,少有的一点也是小时候的模糊记忆。
这两点是凯伦最无法理解的,那个红发的男人究竟做了什么,让整个帝国都忘了他做过的事情?
萨伦这会从后厨喜滋滋地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大盘煎蛋和培根。
凯伦不停地打量着他,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勤劳的旅店老板和那个眨眼间杀死无数帝国士兵的萨伦相提并论。
也许就像他说的,他现在更想做萨沃斯吧。
但他为什么要收一条蓝龙当学生?
“吃饭了,尊敬的凯伦先生。”旅店老板的声音打断了凯伦的沉思,他抬起头,发现那个叫萨伦的男人满脸笑容,手上是准备递给他的刀叉。
“谢谢。”凯伦把心底的想法收起,礼貌地接过刀叉,开始对付起自己面前的那盘培根煎蛋。
“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世界,还有新的故事。”萨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窗边,他拉开窗帘,让阳光射进旅店。
卡拉揉着腰从酒窖里出来,“玛雷,”他略带抱怨地嘟着嘴,“下次我不会帮你做苦力了。”
“是的,是的,我的好学生,你不用做了,”萨伦敷衍着自己的好学生,“来吃早餐吧。”
房间里突然陷入某种更深层次的寂静中,三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份培根煎蛋,培根和鸡蛋都很香,萨伦的手艺不是盖的,但气氛却愈发诡异。
“现在,”萨伦把自己的刀叉放下,像帝皇般发号施令,“你们俩的睡觉时间。”他指了指楼梯,示意尊敬的客人和自己的学生乖乖上楼睡觉。
卡拉和凯伦没说话,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提出意见,什么时候不该提。
见到两人上楼就寝,萨伦打了个哈欠,他慢慢走向大门,路上还剩了个懒腰,在门口挂上一块午后营业的牌子,也爬上楼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走之后,大厅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越来越耀眼的阳光透过窗子射了进来,照亮了整个大厅。
太阳慢慢升高,大厅也越来越亮堂,阴影慢慢地消失不见,看上去就像一本书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