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根本就是为曹操。

那他荀彧如今为什么还要跳出来？

自己如此反复，于汉室江山又何益？

早知今日当初？当年何必弃袁绍投曹？

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

可虽然如此，荀彧依旧不能接受曹操的“好意”。

他如今已是万岁亭侯，封邑二千户。

如果再接受就等于默然自己是曹操的帮凶！

所以他严辞拒绝，并回书丞相曹操：

“丞相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

“当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

“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言下之意，是希望曹操悬崖勒马。

可是这种仁义道德的劝告能起作用吗？

曹操的耐性还能持续多久？

于是乎，荀彧陷入了自我矛盾的痛苦中。

隐隐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所作所为都毫无意义。

当今之汉室天下，并没比当年董卓当政时好多少！

甚至现在更加岌岌可危，更加无力回天！

当初护卫天子东归的那帮忠义之臣。

如今死的死，老的老。

似孔融那样的耿直之士也已死于屠刀下。

如今的汉室朝堂已变成一具空壳！

而更可怕的是世风变了，人心变了。

那些朝堂士大夫已然将孔孟仁义抛之脑后。

满朝公卿尸位素餐，庙堂之上豺狼当道！

似徐璆刘艾等老臣缄口不语。

郗虑华歆等辈更是成了篡汉帮凶！

最令荀彧痛心的是，连杨修陈群司马德这些世受汉禄的年轻人。

都公然站到了曹师的阵营中！

似昔日陈寔陈纪父子那等赤胆忠心之人，如今何在？

似乎没人再把天子什么当回事了.......

而如今荀彧罢职，卸下尚书令的位子。

此时此刻倒是感到一阵轻松。

自己没有亲手帮曹操篡位，也算是留得一身清白。

只是抬头望去，昨夜夏雨凉似秋。

此时满园落叶凄凉。

恰如他心中所想，世有兴衰，人有荣辱。

或许大汉的秋天真的已经到了。

他荀彧也如这院中的花草，恐怕也将在不久后凋落。

正在荀彧怅然若失的时候。

其儿荀恽却是悄悄走到他身边喊道：“父亲.......”

“嗯？”荀彧也是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荀恽自从娶了曹操之女便跻身仕途。

如今身居散秩郎官，平日与人议论时政滔滔不绝。

可面对自己父亲却欲言又止。

犹豫了半晌道：“今日天凉，还请父亲保重身体。”

荀彧叹了口气道：“我保重身体.......”

“可这汉室社稷又由谁来保重？”

荀恽闻言也是满脸愁苦，却还是忍不住道：

“父亲如此闭门拖延，何日才算尽头？”

荀彧闻言却是抬手望天，两眼茫然道：

“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时是一时。”

“我等臣子焉能坐看国亡？”

荀恽闻言沉默了，却是一撩衣襟跪倒在父亲面前。

荀彧见状，顿时意识到自己儿子想干嘛！

他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喝道：

“你给我起来！”

但这小子却是跟头倔驴一样摇头回答道：

“父亲想不明白，孩儿就不起来！”

“你！逆子！”荀彧这几天受到的打击够多了。

他再不想听自家儿子的苦劝。

而荀恽脸上已满是泪痕，此时死死跪在地上。

抱着父亲大腿哀求道：

“父亲！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

“也为我荀氏一族考虑吧！”

荀彧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可毕竟老了拗不动这年轻小伙。

只得气呼呼地跺脚，大骂其不孝！

而荀恽却是哽咽道：“父亲，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如今汉室倾颓，您不甘心又有何用？”

“曹氏干政深入朝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大厦将倾，岂是独木可支？！”

“事到如今您又何必自讨苦吃？”

荀彧闻言却是忍不住摇头骂道：

“竖子无知！岂可妄言？！”

“忠于天子道义乃所在，何言自苦？”

但儿子荀恽却硬着头皮反驳道：

“道义乃尽力而为之事，并非舍生取义！”

“什么？！”荀彧听到这话顿时瞠目结舌。

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只觉自家儿子忽然有些陌生。

而荀恽却自顾自地说道：

“凡事只可尽人事，而不可逆天而行！”

“今汉室失天下，诸侯各行其是离心离德。”

“天命尚且如此，刘汉天下何以复兴？”

“父亲不以自身为念，也需为我荀氏族人和颍川士人着想啊！”

荀彧只觉脑中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眼前跪的是他的亲生儿子，可他的想法却与自己背道而驰！

难道忠于天子不应该吗？难道维护道义有错吗？！

荀彧顿时恼怒不已！

想不通自己儿子，何时变得如此势利丑恶？

他教子从不以棍棒，今天气得扬起手来。

想狠狠扇这小子一记耳光！

但看着苦苦哀求自己的儿子，

荀彧却又无力地把手放了下去。

打了又有何用？世风日下奈之若何？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是在汉室庇护下长大的。

又何来对汉室社稷的忠心？

而荀氏家族早已与曹氏盘根错节不可分割。

自己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难道还要亲手把这关系撕碎吗？

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子孙的前途。

还有如钟繇辛毗那些个同乡好友。

乃至整个颍川士人集团的前途和命运。

都系于在他荀彧一身！

即便自己有心以身殉道，难道还要拉别人一起陪葬吗？

虽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可现今这個世道，何为美何为恶。

早已令人模糊不清！

这一刻，荀彧感到自己从未如此孤独。

仿佛世上已没人是自己的同道。

此时也是失魂落魄一般进了自己的书房。

“父亲！”荀恽见状也是只得长跪不起。

眼巴巴望着父亲紧闭的房门，一脸焦急又悲凉。

自家老爷子就这副脾气，平日待人温文尔雅。

但一沾君臣大义，便是千斤难移！

而此时荀府之外。

丞相公子曹彰正在护卫的簇拥下。

正提着一副食盒，准备迈入荀府大门。

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鸿鹄寺少卿司马德！”

“现有要求见荀令君！”

曹彰闻言连忙一回头，只见司马德正策马疾驰而来。

一看到这位自己的良师兼好友。

曹彰也是停下脚步连忙喊道：

“仁达先生？真是凑巧！您也来找荀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