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许是真没想到陈楷歌和陈红会来,因为他和这俩人算是素昧谋面,也从无交流。
来者便是客,霍许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在影厅门口,客客气气的与陈楷歌夫妇握手致意。
随意寒暄了俩句后,礼送这一对夫妻进了影厅。
今年的柏林电影节,几乎没有什么大牌明星前来捧场。
只要看看本届电影节开幕式红毯上最大的明星竟然是克里夫·欧文和评委会主席蒂尔达·斯文顿,就可以想象本届柏林电影节星光的黯淡程度。
迎接完了前来观影的嘉宾,霍许和刘怡霏一起走进了影厅,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等待电影的放映。
伴随着四周光线的逐渐暗淡,《活埋》电影正式开始放映。
电影的片头,直到3分08秒才结束。
电影直接进入到了全屏的黑幕,足足22秒后才出现了一道人类的喘息声。
这是霍许在剪辑时,故意的安排。
用一开始就剥夺了观众的视觉听觉后,换来此时心理上的视听释放。
声音在黑暗中持续挣扎了1分40秒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唯一的光源,一只打火机发出的微弱的亮光。
主角保罗在电影放映到6分08秒时,念出了影片的第一句台词“Help”。
此时观众终于能看到,保罗身处的情景。
但打火机的微弱火光只能照亮保罗一侧的脸,观众们始终也无法窥探保罗身处环境的全貌。
霍许故意在影片的开头,没有向观众展示出主角身处环境的全貌。
而是让观众一同代入这种闭塞的困境,用这种压迫感来塑造压抑的氛围感。
随着剧情的继续发展,当观众都将矛头指向绑匪时。
霍许却安排了一场,拷问原告的辩护剧情。
【绑匪:“我看了你的护照,你是美国人。”
保罗:“是的。”
绑匪:“那你就是军人。】
这是霍许安排的,一段颇具深意的对话。
保罗是一位美籍华裔,所以绑匪说先看了他的护照。
为什么要先看他的护照,就是要确定他是美国人还是非美国人。
绑匪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只针对美国人。
但主角保罗是一名军人吗?他是一名与所属公司签署了承包合同的卡车司机。
从事着一份运输物资的工作,他没有武器,也并无恶意。
但他面对的是一群背负民族,背负信仰的战士。
在他们眼中,尽管保罗没有武器,但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入侵。
而正是这种象征意义上的入侵,为他贴上了战士与军人的标签。
看到这里时,整个观影大厅的大部分观众,均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声。
剧情仍在继续,保罗努力的辩解着。
但这是一场充满了谎言的战争,而绑匪们早已受够了欺骗。
绑匪面对保罗的指责反问道:“你害怕了,所以我就是恐怖分子?”。
很明显,绑匪并不认同自己被归为恐怖分子。
在美国人来到这里之前,这些绑匪们都有正常的工作,也有正常的家庭。
他们与保罗一样,都是没有武器的普通人。
战争爆发后一切都变了,他们无家可归,他们需要忍受饥饿,他们需要在炮火中求得生存。
当所有的秩序都被破坏时,做一名手握武器的战士便成为了一种可靠职业,而绑架则是他们需要完成的工作。
于是,他们成为了一群孤注一掷的罪犯,与保罗背后的政府一样。
他们同样不会妥协,同样没有退路。
与绑匪之后的交谈中,保罗只得到一個有价值的信息。
要想活命,他必须在晚上九点之前,交出500万美金。
但这是一笔他永远都凑不齐的赎金,保罗知道,绑匪也同样清楚。
而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保罗身后的人浮出水面。
但当保罗试图寻求政府的帮助时,美国政府告诉他的却是:“这是美国的政策,永远不跟恐怖分子谈判。”
剧情逐渐的进入到高潮,保罗所属的公司非但没有采取任何解救措施。
反而在这起事件曝光后,选择以诬陷的方式,与保罗解除了工作关系。
至此,作为个体的保罗成为了政府与企业的弃子。
而对于弃子最大安慰,便是让他在充满希望中死去。
这也应和着,霍许在影片里反复隐喻的思想。
这是一场满是谎言的战争,因为没人会在意真相,也没人能报道真相。
保罗在与解救小组的指挥官丹·布伦纳取得联系后,他让对方说出一个解救成功的例子以证明他真的是在救援。
丹·布伦纳随后告诉他一个名字:马克·怀特。
这在保罗看来,即便获救的人数不多,但这至少说明了解救小组的确有做出努力。
然而,这其实是霍许给电影安排的最大的反转。
在电影结尾,保罗已濒临绝境,沙土正在对他进行活埋。
在通话中,救援队声称会在3分钟之内将他救出。
电影的最终保罗等来的却仅仅是一句抱歉,救援队称他们目前所解救的其实是埋于另一处的马克·怀特。
就是救援队指挥官丹·布伦纳之前告诉过保罗的人名,一个号称早就被救援队救出的人。
沙土终于没过了保罗的鼻脸,最终淹没了他绝望而又平静的眼神。
电影到此结束,而整个影厅此时此刻,寂然无声。
观众良久的沉默,似乎都在反思着这部充满了绝望,而又无关正义与非正义的电影。
在无声的寂静中,终于有一名观众率先鼓起了掌。
随后陆续开始应和着无数,直到整个影厅响起了轰鸣般的掌声。
电影结束后,电影主创霍许和郭惊飞上台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记者的问题大多重复而无趣,但还是有些记者问出了比较有深度的问题。
Die Zeit(时代周报)记者先恭维了一下霍许:霍许导演,您的作品从来没有让观众失望过。
霍许:谢谢。
Die Zeit(时代周报)记者接着提问道:在这样一部充满绝望色彩的电影里,您想要告诉观众的是什么?
霍许:我用镜头记录了保罗的死亡,也埋葬了他的绝望。保罗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只是想提醒观众们,这不是一个人的悲歌,而是所有人的恐惧,谢谢。
Der Spiegel(明镜周刊)记者向霍许提了最后一个问题:您觉得主角保罗的悲剧,该有谁来负责?
霍许想了想后回答道:征服、仇恨、掠夺,文明的底色是众人向往的和平,但它的阴影却是无人救赎的暴行。
随后记者们纷纷将采访对象,转移到了郭惊飞的身上。
他在这部一镜到底的电影里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出彩了,称其为天才演员也不为过。
Variety记者提问道:MR郭,对于这次拍摄过程,您有什么评价吗?
郭惊飞想了想后回答道:地狱。
引来众媒体记者大笑后,每日邮报记者继续提问:您如何评价这部电影?
郭惊飞回答道:充满谎言,充满矛盾,充满绝望的一部电影。
图片报记者接着提问:你现在有什么想对霍导演说的吗?
郭惊飞转身看向霍许,说道:霍导演,以后能拍点喜剧吗?这样有助于身心健康。
随着这个回答再度引发了哄堂大笑后,《活埋》的首映到此结束。
蒂尔达·斯文顿离开前对霍许说道:“无论看多少遍,我都为这部充满想象力和戏剧张力的电影而迷醉。”
“我也同样如此,主席女士。”霍许回复了一个自信的回答和微笑。
蒂尔达·斯文顿笑意连连的和霍许拥抱后,带着评审团的评委们离开了影厅。
随后,陈楷哥夫妇也来向霍许告辞。
霍许和刘怡霏为表示敬意,将他俩一直送到了电影宫门口。
电影宫门前,陈楷哥握着霍许的手说道:“小霍,创意和想法不错。拍摄还是略显粗糙了点,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多拍点源自中国文化的东西。”
“是是,我以后一定努力。”电影宫前人来人往的,霍许也懒得和这位自视甚高的导演掰扯。
“明天的《梅兰芳》展映,师弟你可一定得来啊。”陈楷哥最后笑眯眯的拍着霍许的肩头说道:“一定会让你获益匪浅的。”
送走了这对夫妻后,霍许感到有些许郁闷。
然后,他就看见了在一旁偷笑个不停的刘怡霏。
霍许刹那感到自己的心灵,仿佛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
妈的,刚才怎么忍住了没怼回去呢?
原来这就是所谓长大的代价么。
霍许,你还是变了呀!他在自己的内心唾弃着自己。
不过,他郁闷的心情在第二天就得到了释放,《梅兰芳》的展映搞砸了。
“半部经典,半部垃圾。”
这是霍许在看完《梅兰芳》后,对刘怡霏和郭惊飞说出的评语。
事实确实如霍许事先对这部电影的判断,在黎名扮演的梅兰芳出场后,电影的质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电影的前半部分很细致地再现了老北平的梨园风貌,并且剧情节奏快、有故事、台词精彩、表演传神,连里面的几段京戏都挺好听。
尤其是王学圻和吴刚两位老戏骨的表演,京腔京味儿正宗,举手投足都带着范儿,台词也有味儿。
看这两位的戏,没别的,就是舒服。
而电影的下半部就完全的开始拉跨,节奏开始磨磨唧唧,整个剧情显得苍白、空洞和拖拉。
而黎名在这部片子里就是一张行走的照片儿,没有半点出彩的表演,没有任何精彩的台词发挥。
他的脸一直僵硬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他都没有把北平话说地道。
霍许对此很是吐槽了一番,最后和郭惊飞一起笑喷道:“就这破水平,呵呵,还有脸说获益匪浅?获,获个屁!”
说罢,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引得一旁的刘怡霏,给了他们几个很是嫌弃的白眼。
说句实在话,霍许自小性格就是自信和自卑交杂着。
他的内心敏感而细腻,自尊心极强。
弃婴身份让他饱尝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所以他很珍视身边的人和与他们的感情。
所以他能在李按主动示好后,放弃了在金马奖上炮轰李按的打算。
所以他才有哪怕卖身红星坞,也要把郭源潮的遗作《大象》的版权给买回来,以实现挚友遗愿的这份担当。
简单来形容他的性格,就是典型的恩怨分明睚眦必报,颇具些江湖气的性格。
霍许自小的经历,让他又养成了习惯蔑视权威的性格。
傲上而不辱下,怒气上头后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
文艺化一点的说法,就是有些“平生一笔不轻许,傲睨王侯笑轻尘”的气质。
能和他长时间玩在一起的发小和铁哥们,多多少少身上都有些类似的气质。
所以郭惊飞自然会在看完《梅兰芳》后,与霍许一唱一和的吐槽着陈楷歌。
郭惊飞也在心里头,对陈楷歌很是不爽。
老子拿命演出来的电影,凭啥要你来叽叽歪歪的说上几句。
如果陈楷歌的《梅兰芳》的质量堪称经典,他自然无话可说。
如今一看后,他感觉陈楷歌也就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料罢了,自然和霍许一起吐槽的毫无压力。
翌日晚上十一点左右,霍许正在电脑前随意的浏览着网页,卧室内突然传来了刘怡霏欣喜的欢呼声。
不用去问,霍许已经知道了原因。
他的电脑屏幕,正浏览到新浪娱乐头版头条的专题报道。
报道标题:《极昼乐队登顶世界,霍许横扫格莱美》。
专题报道中详细报道了,第51届美国格莱美的颁奖信息。
极昼乐队包揽五项大奖,分别是:年度最佳专辑《Polar Day》,年度最佳歌曲《Rolling in the deep》,最佳摇滚乐队,最佳摇滚歌曲《Stronger》,最佳摇滚专辑《Polar Day》。
而霍许再次获得了,最佳器乐作曲奖《Rolling in the deep》。
极昼乐队的几个姐姐又哭花了脸,每次上台领奖时必会提到乐队编外成员霍许。
她们调侃了他与乐队的趣事,也感谢了他对乐队的帮助。
在霍许获得最佳器乐作曲奖时,浦羽代替他上台领奖。
她很有摇滚女王的气质,对着麦克风直接说道:“我的弟弟霍许是一个伟大的斗士,他为了那些聋哑儿童而孤独的战斗着。哪怕被*导,哪怕远走他乡,这才是他妈真正的摇滚。去他妈的臭狗屎们,愿正义和希望与我们同在!要一直牛逼下去,霍许!(中文)”
能让你热泪盈眶的,永远是最爱你的人与你同在的时刻。
无关于名利,无关于生死。
正在霍许揉着眼睛时,刘怡霏冲出卧室。
她指着手机屏幕上,极昼乐队发送给她的格莱美颁奖现场实时照片。
刚想对霍许说什么时,霍许已经先一步紧紧抱住了她,并深深的吻住了她的朱唇。
刘怡霏的手机屏幕黑屏再亮起,再黑屏再亮起。
俩人这才意犹未尽的,与唇舌游戏里彼此分开。
“我有个问题。”刘怡霏甜蜜的抬头看向霍许。
“什么问题?”霍许微笑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初恋姐姐。
“你真的不是外星人么?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你知道什么是第七类接触么?”
“我只知道第三种爱情。”
“来,今晚我让你感受一下第七类接触。”
在刘怡霏惊呼声中,霍许将刘怡霏拦腰抱起走向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