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王府,朱朗步履匆匆,神色阴沉的走进后院
身后几个侍女太监皆是神情惶恐的跟在身后,他们并不明白为何前院的人刚来报喜,转头自家王爷就变了脸色
他们不知道朱朗愤怒的原因,但显然知晓自家王爷现在心情极为不好,于是行动间也愈发谨慎,唯恐触怒正在发怒的朱朗
到了后院,朱朗一挥手,一众侍女内监停在屋外,而朱朗则是匆匆闯入了后院正堂
正堂中坐着两个中年妇人,上首的一個神情温婉,而下方左侧的妇人则是眉眼凌厉,与朱朗样貌有着几分相似
“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去和前朝那些人说,我不当这什么劳什子的监国吗,你知不知道,刚才……”
朱朗神情愤怒,但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你怎么和王妃说话的”
上首的温婉妇人还没说话,下方的的妇人就一下站起来,指着朱朗喝了一声
朱朗神情一滞,堂中这二人,坐于上首的妇人名为王淑玉,是朱朗之父,前桂王的正妃
而下方神情凌厉的妇人,则是朱朗此身的生母,前桂王侧妃马玉英
“儿臣一时心急,失礼之处,请娘娘赎罪”
朱朗有些别扭的行了个礼,虽然他有着原主的记忆,但让他一个现代人去行这些古礼,却是极为不习惯
“四郎一时心急,无妨的”,王淑玉轻声说道
见朱朗行礼致歉,马玉英这才哼了一声,坐回原位
但此时朱朗可没心情顾及马玉英的情绪
“当初各种利弊,儿臣皆已与娘娘说尽,这监国实在是当不得啊”,朱朗神情悲切
“天下板荡,我等家人流亡有年,先是衡州,后广西,再至广东,数年间流离不断,乃至几度沦落贼手,为人所囚
父王已逝,去岁皇兄又逝,偌大王府,竟只剩我等寥寥数人相依为命,儿臣如今不愿做什么皇帝,只愿我等家人平安”
朱朗说道这里,心头也不禁有些悲叹,桂王府一系初封衡州,但明末天下大乱,流贼四起,张献忠作乱湘楚,前桂王府的封地也是大乱
朱朗之父没有募兵御贼的勇气,于是只能在张献忠兵锋抵达之前,带着桂王府众人逃亡,但桂王府家大业大,行礼众多,如何逃得过起义军的追杀
只是刚到湘桂边境,便被张献忠这个马匪给劫了
整个桂王府也四散逃离,期间朱由榔和马氏王氏二人甚至被张献忠下属的乱军抓住,扣押囚禁在城中
还好当时乱军中有几个被迫投贼的官吏心向大明,多方转圜,这才让朱由榔等人在乱军中得以幸免
而后张献忠的大西军急于由楚入川称帝,这才让朱由榔几人保全了性命,被人救出
流亡数年,桂王一家人才终于在桂省团聚,但没过多久,前桂王便去世
去年靖江王反叛,一家人又从桂省逃入粤省肇庆,朱由榔的皇兄不久后也于粤省逝世,整个桂王一系,如今只剩朱朗和几个女眷,着实凄惨
也正是这一段流亡生涯,让桂王府家中的几人极为团结,朱朗才能说动太妃去前朝为自己拒辞监国
“眼下东虏鞑子兵锋渐露,已有席卷天下之势,不登皇位,儿臣仍有转圜之力,至不济也可保家人无恙
若接此皇位,儿臣必为东虏眼中钉肉中刺,树大招风,届时儿臣就是欲保家人性命,亦不可得,这皇位是万万接不得啊”
朱朗越说声音越是悲切
王氏马氏听到朱朗话语,想起过去几年的流亡生活,再想到朱由榔所说的日后惨境,眼眶亦是泛红,几欲垂泪
流亡几年,他们早已不是被圈在王府中,不知民间疾苦的天家贵胄,见识过明朝军队被乱军轻易击溃,见识过起义军屠城灭地,他们对明朝早就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四郎所说,我如何不知,但前朝瞿式耜丁魁楚两位大人,其心甚坚,坚称必须以四郎为监国,我亦哀请二人另立他人,但两位大人却是坚决不许”,王氏悲戚道
“这二贼为何非要让我当这个监国”
朱朗看着眼眶微红的妇人,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咬牙切齿道
“瞿大人丁大人历数先帝血脉,至今仍有血裔者,只剩神宗皇帝
神宗皇帝血裔四王,其余三脉皆已殉国,只剩我桂王府一脉,而我桂王府又只剩四郎一人,两位大人言称四郎法统最正,必须立为监国”
朱朗闻言也是一愣,他虽然有了前身记忆,但谁没事去关心自己爷爷辈是谁啊,自己是万历皇帝最后一个直系孙子这件事,他是真不知道啊
他知道前世瞿式耜丁魁楚二人要立自己监国,但他以为这两人拥立自己,不过是自己正好姓朱,而且正好在他们的地盘之上
明末大大小小的军阀大臣,找个朱明王爷就建号称帝,建立统治的事情多不胜数,他哪能想到自己这具身体竟然还有这重身份
“那他们之前为何不说,之前王妃不是说有朝臣反对,他们大概已无此念了吗”,朱朗恨恨道
“因为他们收到消息,知晓隆武皇帝殉国了”,王氏开口说道
“这是什么原因,先帝殉国之事他们不是早已知晓吗”
朱朗神色不解,隆武帝八月汀州遇难,他九月穿越来时,朝中就早已收到消息
而他让王妃去前朝申明不当监国的时候,这件事情肇庆城中的大臣们早已人尽皆知
“四郎也知,瞿大人一直力主我桂王一系即位监国,但后来朝中多有传言,说先帝只是被乱军冲散,仍在闽赣之间
丁大人于是又坚持探清消息,不许另立监国,前朝的大人们于是也不再议论监国”,王氏开口说道
朱朗如今所在的两广,权势最盛的便是丁魁楚与瞿式耜,丁魁楚是如今的两广总督,而瞿式耜则是广西巡抚,两广之事,皆由此二人一言而决
朱朗目光微眯,根据前身记忆,瞿式耜这人似乎一直想要立桂王府为正统,而且这个打算不是隆武帝遇难以后才有的,这人在去年隆武帝未立时,就欲图推动桂王一系即位
哪怕后来隆武帝登基,获取大多数人拥护,这人仍旧不死心,连隆武帝召他进京做官都固辞不受,而是一直做着广西巡抚,与自家皇兄多有接触
至于丁魁楚,这人在隆武朝被升为伯爵,总督两广,自然是对隆武帝忠心耿耿,哪怕是传来隆武帝遇难的消息,也不愿另立监国
丁魁楚身为两广总督,手握重兵,其号召力自然不是瞿式耜一个广西巡抚能够比拟的
他只要流露出反对的口风,在局势未明的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人再提什么另立监国
但以朱朗前世看到的记载,这丁魁楚也未必对大明朝或隆武帝有多忠
他之所以不支持朱朗即位,是因为一直致力推动朱朗即位的是瞿式耜
如果朱朗真的即位监国,那从龙的首功就是瞿式耜,而不是他两广总督丁魁楚,这如何使得
“我刚刚才得知,前几日福州城中的阁臣们,已经星夜抵达肇庆城,确认隆武皇帝已经遇难,他们突然决定立四郎为监国,我也是刚刚才知,他们直接立四郎为监国,先前竟无一语与我”,王氏哀声说道
现在事情已经明确了,隆武朝阁臣入城,确认了隆武帝遇难,这才是众人突然劝进的直接原因
隆武朝阁臣星夜前来肇庆,显然也代表了隆武朝臣们的态度,他们和瞿式耜想的一样,要立朱朗这个正统即位
朱朗身据正统血脉,内有瞿式耜呼应,外有隆武朝臣首肯,于是丁楚魁也不得不顺水推舟开始上疏劝进,让朱朗监国
至于朱朗本人的意见,那还重要吗,外朝三方势力的大臣们统一了意见,哪有你朱朗一个无兵无权的藩王来反对
所以他们在意见达成一致后,便直接上疏造成既定事实,开始他们的劝进流程,丝毫没有考虑朱朗的意见
“这群奸贼”
朱朗狠声说道
堂中气氛沉闷,三人相顾无言,从朝臣们的态度中,他们也已经发现,这些大臣们脸上恭敬,但心中却并没有多在乎他们这几个桂王太妃
“儿臣内心已乱,请恕儿臣先行告退,两位娘娘不必忧心,万事仍有儿臣”
朱朗看着面容悲戚的两人,安慰一声,便退出了院落
他现在脑袋有些乱,既然已经弄清楚前朝突然变卦的原因,那他就需要尽快想清楚应对的办法
朱朗在房外挥退了一众侍女太监,便一个人进了书房
“隆武帝确认遇难,所以他们要立一个监国做旗帜,那我能否上表另请鲁王监国”
朱朗在纸上写下鲁王两字,思索一会,而后便摇了摇头将鲁王二字划去
鲁王在浙江,就在福建隆武朝廷边上,隆武朝臣为什么宁愿奔袭千里,也要来肇庆拥立他这个无兵无权无名的桂王
因为唐鲁争立
隆武帝为唐王监国时,双方为了争夺正统名分,就已经各自领兵攻杀过,也就是说双方早就是仇敌了
更重要的是鲁王监国,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班子
如果他们这些隆武旧臣将鲁王迎入福建,他们极有可能被朝堂上的仇敌赶出朝廷,失去手中的权力,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哪怕现在拥立鲁王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明朝的内耗,能尽快统合各省的力量抗清,他们也绝不会做
为了继续保住手中的权力,他们这些隆武旧臣唯一的方法就是另立监国,这样他们就还是迎立的功臣,依旧是阁老,是尚书,是侍郎
哪怕是和鲁王没有直接仇怨的瞿式耜和丁魁楚,也不可能同意拥立鲁王,因为他们同样是隆武旧臣
现在的情况是,大家伙忙前忙后,一致决定让你做皇帝,你个小老弟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不当皇帝,你不当皇帝我们怎么拥立,我们不拥立,怎么升官发财,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们很难办啊
朱朗想到此处,脸色也是越发阴沉起来
实际上从大臣们递疏劝进开始,朱朗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现在当然可以撒泼打滚,坚决不当皇帝,但如果用了这种招数,恐怕他藩王的身份也就没了,他先前计划的发财大计恐怕也无法实行
更重要的是,一旦这些朝臣们重新拥立了一个皇帝,新皇帝一看自己不远处竟然还有一个被众人劝进过的藩王,而且血脉竟然比老子还要正,这如何能忍
恐怕新皇帝即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朱朗,而这个决定,恐怕会获得所有大臣的一致赞同
朱朗脑海中闪过两个有些陌生的人影面容
瞿式耜这人他没有什么办法,这人有能力有手腕,不仅能治民理政,后来更是死守桂林,打退过清军,之后一直跟随永历帝,到死都在为南明奔波,后世史家无论哪一方,都对瞿式耜称赞有加
这一世虽然他破坏了朱朗隐藏幕后的计划,但朱朗对他却并没有多少恨意
实际上站在瞿式耜的角度来说,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明忠臣,跟朱朗这个一来就想着挖墙脚跑路的家伙不可同日而语
但另一个丁魁楚那就另当别论了,按照前世记载,永历登基以后,他以两广总督的身份,仗着手中的兵权强行霸占内阁首辅之位,结交宦官,把持朝政,而等清军攻入广东之后,竟被吓得连夜出逃
清军还没到,他就带着永历帝跑到广西,而等清军攻入广西后,他更是以督师为名先行出逃,暗中投降清廷李成栋
只是他最终他想当汉奸也没当成,李成栋一刀将他砍了,抢了他所有的身家,如果记载没错,光是银子就有足足八十万两!
“想拥立是吧,想从龙是吧,好,那老子就当一当这个皇帝,只是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后悔”
朱朗回想着自己登基后将发生的诸多大事,脸上神情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