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大帐
焦琏走入帐中,发现帐内已经坐了两道人影
左侧是一个面容熟悉的魁梧男子,男子神色威严,但一双眼眸狭长,盯着人看时,总有一种阴冷之感,此人正是陈邦傅
右侧则是一个同样身穿大红武服的男子,男子面容儒雅,此人面容倒是陌生,但如果士卒所报无误,那这人便应该是浔州参将郑文雄
焦琏一走入军营,上方的陈邦傅就已经起身,迎向了营帐门口
而郑文雄却只是从座位上站起,点头致意,并未起身上前
“年许未见,焦老弟气度更胜从前啊”,陈邦傅神色爽朗道
“哪里哪里,陈将军才是风采照人”
焦琏脸上也是带着笑容,与陈邦傅互相寒暄,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见,恐怕会以为两人是积年好友,久别相见
焦琏嘴中寒暄,但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异色
他与这陈邦傅确实是打过交道,但双方之间可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去年靖江王叛乱,焦琏在瞿式耜的联络下,与丁魁楚率领的陈邦傅里应外合,一起平定了靖江王之乱
但在平叛之时,可是焦琏先行发动,冲阵擒杀了前平蛮将军杨国威,而后那陈邦傅这才领兵掩杀,破去了靖江王叛军
靖江王敢叛,全在于有前平蛮将军杨国威的支持,而焦琏阵斩杨国威,说起来那是要论首功的
但陈邦傅却刻意结交丁魁楚,那丁魁楚是两广总督,又主理平叛事宜,是以这平叛的首功最后竟落在了陈邦傅身上,平蛮将军的职位也被这陈邦傅夺去
实际上如果不是瞿式耜一力力保,焦琏恐怕连这次功也保不住
焦琏原是杨国威麾下将领,在靖江王叛乱初期,也被裹挟入乱军之中,若不是瞿式耜理为其据理力争,恐怕他还要被人追究从贼的罪责
两人之间不要说有什么交情,说是有仇怨还差不多,但眼前这陈邦傅却是热情的过分,这让焦琏心中不由暗暗警惕
他又看了看上方神色矜持的郑文雄,更是摸不清此人来意
如果说陈邦傅先前还照过面,那这郑文雄他就真的是素未相识,虽然大家都在桂省为将,但大家各有驻地,各自管着自家的事情,哪有什么交集
焦琏与陈邦傅一阵寒暄,而后便各自在帐中坐定,焦琏对着帐中亲卫一挥手,帐外士卒便将酒菜传入帐内
酒食很快便上了桌,烧鸡,腊肉笋干,一碗梅菜蒸肉再加一碟青菜,菜皆厚实,倒是很有军中风格,桌上还各自上了一個酒盅
菜色上定,陈邦傅率先举杯开口道
“焦老弟此次领军入朝,护卫禁中,当真是羡煞我等”
“这一杯先敬焦将军,祝焦将军步步高升”
陈邦傅举杯祝酒,郑文雄也是跟随着举了举酒杯,焦琏举杯还礼,三人一仰头,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陈邦傅连连贺酒,三人很快便喝过数轮,脸上皆是微红
此时酒意上涌,三人谈起平定靖江叛王之事,帐中气氛也是逐渐热烈起来
去年的靖江王之乱波及整个桂省,虽然郑文雄未参与最后的那场决战,但也被波及其中,也是其中的亲历之人
三人谈了一阵,那陈邦傅眼中已一转,却是忽然开口
“那靖江废王虽已被剿灭,但其为害甚深,其余波至今仍是不得平息”
“靖江废王叛乱以前,桂省大部还算安定,但废王叛乱后,那些军中乱兵流散全省,各处皆是兵匪丛生,我此次出发之前,还刚刚率人平了辖地附近的一伙山匪”
“不错,浔州附近最近也是颇多匪患,这些山匪拦路抢劫商旅,城中不胜其扰,我也领兵剿过几次,但所得战果皆是不多”,郑文雄放下酒杯,而后也是接着开口
“我每次进兵,那山匪都能提前侦知逃散一空,我领军一去,那山匪又蜂拥群聚,我剿了其中一伙,才知那些山匪,实际大部分皆是山中山民”
“靖江废王作乱,大兵过境,百姓皆失了生计,这才群聚抢掠求活,若想根除匪患,关要还是在恢复百姓生计,只要百姓可得生路,不再跟从那些乱兵劫掠,省中匪乱自可平息”
焦琏看着神色微沉的郑文雄,眼中闪过一丝赞同,靖江王之乱后桂省确实是盗匪丛生,而焦琏带人剿过几次后,得出的结论也和郑文雄一般
想要平复省中各处匪乱,关键不在剿,而在抚,只有朝廷令百姓恢复生产,桂省才能恢复平静
焦琏正要开口,但陈邦傅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精芒,没等焦琏说话,就已抢先出声
“此时省中各处皆是匪乱丛生,焦将军此次带走桂林之军,桂林失去军将镇压,恐怕又会闹出乱子,不知焦将军先前对桂林可有安排”
焦琏看着盯着自己的陈邦傅,心中顿时一凛
他道这陈邦傅为何今日突然来访,原来竟是看上了他的辖地
桂省如今三处重地,南宁是陈邦傅的驻地,桂林是焦琏的驻地,梧州则是李明忠的驻地,这三人也是桂省手下兵将最多的三人
这陈邦傅是眼看自己调入朝中,桂省兵员空缺,所以想要谋取他先前所驻的桂林驻地
焦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开口道
“此事陈将军倒是不必忧虑,桂林为桂省重镇,朝廷诸位大人思虑缜密,先前已有布置,已令在下在领军入朝前,另遣军将重募守军,断不会让桂林生乱”
是的,此次朝中极为大方,不仅让焦琏领军入朝,而且还令他自行举荐一员参将,重新募兵驻守桂林
朝廷令他举荐人选,实际上就是依旧承认他对桂林的驻辖之权,也正是朝廷如此信任,才让焦琏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率领麾下的精锐士卒全数入朝
“原来如此,朝中的大人们果然思虑周全,既有焦将军提前布置,那桂林定然无事”
陈邦傅听得焦琏话语,脸上神色一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神色感慨道
陈邦傅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原以为这焦琏入朝组建禁军,那桂林的守将之位便可空缺出来,但谁想到那桂王竟对这焦琏如此信重,不仅让他做了禁军,竟连桂林也依旧交给他控制
陈邦傅看着上方神色平静的焦琏,心中也是不由闪过一丝嫉妒,这焦琏当真是走了大运,只是去攻陷一个西贼不要的永州,竟就救出了一个未来的监国皇帝
如果当初是自己救了那桂王,如果桂王此时招的是他入朝,那凭着桂王的信任,他不仅可以将桂省全部吃下,连粤省他也能狠狠占上一份
此时朝廷风雨飘摇,他一旦能够掌控住两省的兵额,就定能成为朝廷的武臣之首,能在两广之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会像如今一样,想要某个桂林都如此费力
陈邦傅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转,开口道
“桂王监国,是朝廷喜事,亦是我桂省军将的难得的机遇”
“如今我桂省诸将云集朝中,梧州李明忠将军已在肇庆,焦将军又即将入朝充任禁军”
“朝廷之中,内有李将军焦将军,外有在下和郑将军,日后的朝廷必然是我等桂省军将的天下”
陈邦傅眼中精芒闪烁,神色期待的看着上方的焦琏
这才是他此次前来焦琏营中真正的目的,自从接到朝廷的诏令后,他便敏锐的发现了此事
朝廷之中除了丁魁楚的两万粤军以外,此时竟全是桂省军将,一旦他能将焦琏等桂省军将联合起来,就能在朝中形成一股谁也无法忽视的强大力量
他与丁魁楚关系本就不错,由他居中联络桂省各处将领,再联合丁魁楚,两家合力朝中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他们,到时候他们就能彻底掌控朝廷
这就是他陈邦傅最大的机遇!
陈邦傅心中涌动,看着上方的焦琏,但焦琏还未说话,一旁的郑文雄就已经出声
“陈将军此言差矣,朝廷自是天下人的朝廷,怎会是我等桂省将领的朝廷”
“此时国事动荡,我等军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时更应尽心操练士卒,听从朝廷号令,努力恢复我大明社稷,以后这等言论,陈将军还是少说为好”,郑文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他受朝廷所招前往粤省参加大典,路上却是不知为何竟遇上了这陈邦傅,他想着两人同为桂省军将,这才结伴而行
两人一路同行到了这悦城乡,眼看就要到了肇庆,这陈邦傅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不想着赶紧入城拜见殿下,却在这左右拖延,硬是在这悦城乡盘桓了两日
然后今日又是拖着他来见这什么焦琏,如果不是看在同为桂省军将,又一同入朝受封的面子上,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此时听到这陈邦傅如此悖逆之言,他心中更是不悦,直接出言驳斥
他祖上可是朝廷正命册封的漳国公,虽然郑家如今已经败落,但那也是正经的国家勋贵
他们郑家历代皆受国家奉养,素以忠义传家,如何能听得这等狂悖之言
“郑将军所言有理,如今国事艰难,我等武臣正应尽心操练,追随殿下左右,早日平定东虏,恢复我大明江山”
焦琏看着右侧的郑文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举杯示意
那郑文雄也是举杯示意了一下,而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两人这边旁若无人的一唱一和,陈邦傅看着眼前两人,脸上却是邹然闪过一丝羞恼,但很快他便按下心中情绪,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开口说道
“郑将军说的是,此时我等武臣正应忠勤王事,我等此番入朝不也是听从朝廷号令吗,刚才在下失言了,在下自罚一杯”
陈邦傅说完,就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两人倒也没有无视陈邦傅,也是纷纷举杯,各自饮了一轮
帐中三人各自放下酒杯,又谈论起其他军中之事,看似已将刚才之事揭过,只是经过刚才那一遭,场中的气氛早已不复初始的热烈
三人皆是感到了场中的不自在,于是各自又闲谈了一阵,陈邦傅便起身告辞
而焦琏也是尽了地主之谊,将两人一路送至营门,三人言笑晏晏,约定在肇庆城中再聚,而后焦琏看着两人策马离去,这才脸上若有所思的返回营中
虽然三人信誓旦旦,说要在城中再聚,但他却是知道,恐怕以后三人除了在朝堂上相见,私下恐怕是不会再见了
这陈邦傅心思明显不正,就是他请自己去,他也是不会去的,反而是这郑文雄,看起来倒是有些可交
官道路口,陈邦傅坐在马上,对着前方的郑文雄拱手
“郑将军,我与此处还有些私事,就不与郑将军同行了,我等肇庆城中再见”
“也好,那我等城中再见”
郑文雄也是坐在马上,对着陈邦傅一拱手,而后便带着麾下亲卫,朝着肇庆方向疾驰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陈邦傅脸带笑容端坐在马上,看着郑文雄等人策马离去,看到那郑文雄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陈邦傅脸上的神色却是瞬间阴沉下来
“两个蠢货,给他们封了个侯伯,就被朝廷迷的走不动道了,还忠勤王事,报效朝廷,真是不知所谓”,陈邦傅神色阴沉,冷哼一声
如果那两人按自己的计划联合起来,再由他联络丁魁楚,那整个朝廷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到时候不要说侯伯,就是国公郡王又算得上什么,整个大明都会是他们的天下
“这两人既冥顽不灵,那就只能去找那丁魁楚了”,陈邦傅思索一会,这才轻声开口
“只是这次不知又要花多少银子,才能喂饱那丁魁楚”
如果此次他能成功联合桂省各将,那他自然就有资格和丁魁楚谈条件,但此时拉拢不成,那他也只能去走那丁魁楚的路子了
此时朝廷新立,各方人士调动封赏,正是潜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是花上一万两五万两,他也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柳州等桂省其余各处重要之地的驻兵权拿到手
焦琏如今已经调走,郑文雄手下兵微将寡,不足为惧
只要他能借着此次机会,将自己的势力顺利延伸出去,那他就是桂省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听说滇省有个世代传家的黔国公,他陈邦傅到时候手握数万大军,又如何当不得一个桂国公
想到这里,陈邦傅也不再犹豫,沿着郑文雄离去的方向疾驰,直奔肇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