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众臣受封得赏,此时皆是齐齐下拜
朱朗也是高呼一声免礼,诸臣却是依旧完成了一个拜礼,这才各自归位
此时封赏已毕,今日正事便算完结,朱朗神情略微疲惫,正准备结束今日的大朝,但正当他准备示意王坤散朝时,下方一直沉默的李永茂此时却是忽然出列
“殿下英明仁厚,今日我大明再得明主,实在是社稷之福”
“自古圣贤之君,未有不学而能致者,此时新朝既立,诸贤云集,臣请殿下早开经筵,学圣人之教,成万世之尧舜”,李永茂恭声开口
实际上这也是新朝应有的环节,朱朗本以为这些人会迟个一两天再说此事,但未想到竟然如此着急,刚刚封赏完朝中众人,就急着提出要开经筵
只是此时既然李永茂已经开口,朱朗脸上也只得恢复严肃神色,对着下方开口
“善,李阁老海内名臣,经义通达,便请李阁老举荐海内硕儒贤达入朝,以为经筵讲官,孤必扫榻以待,谨奉诸贤”
“殿下圣明”
下方诸臣见朱朗直接应下,脸上也是闪过满意神色,又是齐齐高呼
满朝众臣为何如此急不可耐,在受完封赏后,便立刻跳出来要朱朗再开经筵
满朝大臣就真的如此尊崇孔圣,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把四书五经再给朱朗念上一遍吗
实际上众臣在意的根本不是经筵上念的是什么经,他们在意的是经筵这個仪式本身
经筵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新皇帝公开确认儒家的正统地位,这才是头等大事
满朝大臣皆是儒家子弟,皇帝既尊崇儒家为圣人之学,那自然便要以儒家治天下
那谁是儒家,他们便是儒家
以儒家治天下,便是要以他们治天下,这才是满朝大臣甚至天下士子如此重视经筵的原因
士子们十年寒窗,学的就是儒家圣人之学,辛辛苦苦十几年,你皇帝如果有一天忽然说你不学儒家了,那他们怎么办
开了经筵,请了大儒,讲了儒经,那儒家就依然是正统,天下士子人心就能安然如故,这才是经筵这个仪式的真正意义
当然,儒家内部也是派系众多,企图借着经筵,在皇帝面前互相斗法上位的也不在少数,但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说经筵对天下士人的意义是确立儒家正统,安定士子人心的话,那经筵对朝廷中枢的诸人还有另一重意义
经筵便是讲官代替圣人,给皇帝讲解圣人经意,传授治国理政的道理,这实际上便是给皇帝上课,也就是说经筵讲官实际上便是半个帝师
皇帝久居深宫之内,寻常人等哪能轻易得见,而借着经筵之机,这些充任经筵讲官的臣子便可在讲经时夹带私货,一展自己的才学抱负
在如今体制下,皇帝名义上掌控着几乎所有的权力,一旦某个讲官通过经筵,被皇帝看重,简在帝心,那此人日后几乎肯定会被皇帝大加任用,这可是一飞冲天的机会
历代不知有多少大臣是通过经筵这个渠道被皇帝看中,从而一跃成为中枢重臣,因此经筵讲官这个职位历来也是朝中各方的争夺重点
朱朗看着下方群臣,心中一转,忽然开口道
“如今东虏猖獗,天下动荡,若欲兴复国家,则必须修明武备”
“寻常之世,当以牧治教化为重,然国朝日后必是牧治军事并重,方可扫除东虏,恢复社稷神器”
“孤自幼长于府中,不通军中之事,李明忠将军为国家名将,纵横南北,精熟军务,除大儒讲经外,孤欲以李明忠将军同为经筵讲官,讲授军中诸事”
朱朗朗声开口,李明忠闻言脸上神色也是一喜,若他能充作经筵讲官,那他李明忠就是殿下半师,日后他在军中的地位也必然水涨船高
只是听完朱朗话语,下方群臣脸色却是有些难看,经筵之事是他们儒家文臣为皇上讲述圣人之道,如何能让李明忠这等粗蛮武人入席
殿下当与儒家士大夫治天下,而不是与这些武夫搅在一起,这等粗蛮武夫如何能占了他们的经筵位置
满朝文臣目光皆是看向出列的李永茂,李永茂因为守制在身,在此次新朝筹立的过程中并没有出任六部的实职,所以朝廷便将经筵这等清贵之事交由李永茂负责
李永茂此时闻言,也是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
“殿下所说实为良言,当此之时殿下亦当明习军事”
左侧群臣听闻李永茂言语,眉头皆是一皱,这老李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准备放李明忠这粗鄙武夫入经筵不成
“然李将军统帅国家大军,军务繁忙,恐怕无暇为殿下治经讲授,兵部诸臣亦有通览兵书的饱学之士,若殿下欲习知军事,可令兵部之臣,为殿下讲授”
李永茂一脸正色开口道,听闻李永茂所言,诸臣也是不由暗暗点头
这才对嘛,我等圣人子弟,经书兵法何等书册不曾阅览,要听兵法,也当由我等文臣来讲
李明忠这等粗鄙武夫懂什么军事兵法,他知道什么叫走为上计吗,知道什么叫过墙抽梯吗,知道什么叫以邻为壑吗,知道什么叫瞒天过海吗,他不懂
但我等为官数十载,这等机谋可是用的精熟,甚至杀退了不知多少人马,这才立身朝堂,殿下且听我等细细道来
李明忠看着殿中的李永茂,脸上神色顿时一黑,这些文臣果然面厚心黑,连这等如此明显的欺心之言都能张口就来
老子就站在这没发话呢,你他娘的怎知老子没时间,你怎知老子弄不出时间给殿下讲课
李明忠刚要开口反驳,如今他已是侯爵之身,位列国家超品,对上这李永茂,心中也有了几分底气
只是他刚要开口,上方的朱朗就已经出声
“李阁老此言差矣,兵部固然有饱读兵书之士,只是我所欲了解之军事,并不是为了知晓什么奇谋妙算,兵法计谋,我以李明忠将军为讲官,所要了解的乃是军中实务,此非久历军中之人不可讲授”
“何为军中实务,我且问阁老,如今一营人马欲奔袭三百里绕敌之后,马速几何,需几日能至,军卒此行每人当携带多少食水,马匹草料是否应当携带”
“若不携带是否会影响战马冲阵之力,若是需要携带,应当是士卒携带于身,还是以粮车押运,若以粮车押运,是否会拖延行程,影响奔袭之计,阁老可能答我”
满朝文臣看着上方连珠炮一般发问的监国殿下,脸上皆是愕然,这些事情不要说是他们,哪怕是兵部中主理粮草的大臣亦很难解答出来
那些兵部官员能算清一军粮草所需,甚至或许还能算出一份粮饷,在被各级将领喝完兵血以后,能有多少落到士卒手中
但朱朗所说之事,若非真带人奔袭过一次,仓促之间根本不可能得出答案
“这……”
李永茂脸上神色一滞,想了半晌却是越想越乱,脸上神色浮现出一丝尴尬
而右侧一众武臣,特别是曾经真的领人突袭过后方的武将,心中却是快速浮现一个个答案
看着左侧一众神色愕然的文臣,一众武臣皆是昂了昂脑袋,微不可查的挺了挺胸膛,感觉连身上的红色官袍也是越发鲜艳了些
朱朗见李永茂神色尴尬,于是也开口解围道
“李阁老亦无须介怀,术业有专攻,李阁老未历军中,不解军中详情亦可理解,若论起牧治一方,劝教百姓,又有几人能过李阁老,文武之分,各有所长,本是如此”
“兵者国之大事也,若不知其中详情,便贸然指挥,便是断送国家神器,日后朝中诸位大臣也难免会有督师一地之时,若不解军中情形,如何可行”
“我看李明忠将军讲授军事之时,不仅孤可以听,诸位大人若也尽可来听嘛”
李永茂听到朱朗竟还准备让朝中众臣去听那李明忠讲课,当时便忍不住就要发言
若是群臣去听了那李明忠讲课,那岂不是满朝宰辅都是那李明忠的半个弟子,这李明忠哪来这么大的脸
但李明忠此时却是浑然不觉,站在前方不住点头,脸上一副理应如此的神情
这可是他传家的本事,若不是殿下吩咐,你们这些人想听还没地方听呢
李永茂正欲开口,但朱朗却已经直接打断
“武靖候为国家勋戚,以武臣勋戚为经筵讲官,亦是国朝旧制,此事不需多言,就此定下”
“李阁老也尽快将经筵讲官拟定出来,也好早开经筵”
“是,老臣遵旨”
见朱朗语气坚决,而自己又实在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反驳,李永茂也只得恭声退下
经筵一事论完,朝中各人也各得封赏,朝中便再也无人奏事,于是朱朗也顺势散朝,众人各自退去
桂王的监国大典兼第一次大朝到此时终于顺利结束
朝中各方皆有所得,满朝大臣得了封赏,李永茂得了举荐经筵的差事,朱朗也将李明忠强行塞进了经筵之中,将李明忠和自身更紧密的绑定起来
各方退去各自都觉可以接受,但到底谁赢的更多,便要看各人日后自己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