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府书房,王坤推门走入,一进房门,便看到了站于桌后的监国殿下
监国殿下身前的书桌上,原本的奏疏笔墨等物全数被清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摊开的地图
王坤只是略略一看,便知道这正是南方诸省的详细地图
开门声似是惊起了桌后之人,年轻的监国殿下抬头发现王坤身影,脸上神色惶急,立时走出桌后,连连开口
“王公公你可算来了,兵部传报,赣州陷落了”
“臣正要向殿下禀告此事”
王坤躬身行了一礼,而后缓缓开口道
“赣州如此雄城,又汇聚一省兵力,大兵驻扎,怎会被清军破去”
“赣州一破,粤省危矣”
年轻的监国殿下喃喃自语,脸上神色苍白
王坤正欲开口劝慰,但还未等开口,上方的监国殿下又是说道
“王公公历事南北,见多识广,那清军当真如传言中那般凶悍,难以抵御吗”
王坤见着神色慌乱的监国殿下,心中一转,脸上神色也是顿时一沉,沉声开口说道
“殿下既然发问,老臣不敢欺瞒,那清军之凶蛮残暴,与流言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清军鞑子本为关外蛮夷,生于苦寒之地,为求生存整日茹毛饮血,临阵一旦见血便全然不计自身生死,如同笼中野兽,定要杀人泄戾方可止住”
“鞑子军中,更有那未曾开化的生番,直以食人心肺为乐,当真是夷狄野兽”
“我等天国上民,如何可与这等野兽换命”,王坤沉声开口
“竟真是如此”
上方年轻的监国殿下似是也被惊住,神色呆滞,嘴中喃喃自语
王坤本是欲图以清军残暴来先行吓住年轻的监国殿下,但说着说着,王坤的语气却越发沉重,眼中也生起一股惧意
隆武朝时那郑芝龙何等跋扈,拥兵十数万,与当朝首辅争座次,悍然截杀归乡阁老
去年清军来时,郑芝龙便派了数万大军前往闽省边境镇守仙霞关
如此雄关,如此多的人手,结果不到十天,郑氏之军就仓皇而逃,传来仙霞关被破的消息
清军驰入闽省,隆武朝也就此覆灭
弘光,隆武,鲁监国,还有一个笑话一样的潞监国,清军兵锋所指,几无一合之敌
如果说明朝军中腐朽不堪一战,那顺贼又怎么样
那顺贼一手覆灭了大明江山,够凶横了吧,去年那闯贼不一样为清军所杀,当时他们在闽省收到消息还弹冠相庆呢
对王坤来说,这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
他是真的打心底里认为,朝廷对上清军根本就没有一丝胜算,强自要战,那就是自寻死路
在他看来,如今大明最好的出路,便是倚仗着南方的地形坚守城池,想办法将清军击退一次
然后便赶紧与清廷议和,称臣也好,纳贡也罢,只要清廷肯停下兵锋,朝廷就还有一丝生路
王坤看着神色苍白,怔怔不言的监国殿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只是听得边境城破,就吓得神色恍惚,就这样还喊什么北伐中原,收复河山,简直是贻笑大方
王坤想起来时丁魁楚对着桂监国的判言,眼底也是闪过一丝佩服,这丁魁楚不愧能当上首辅,识人的眼光果然毒辣
这监国殿下如今已经惶惧不安,恐怕不需他出力,这监国殿下自己就会想要迁都逃离粤省
王坤心中一番思索,见好半晌这监国殿下还是呆立不言,没有回过神来,忍不住开口安慰一句
“殿下无须忧惧,朝中还有精兵数万,定可保得殿下无恙”
“对,城外还有数万大军,如此多人,定可将那清军击退”
监国殿下眼中一亮,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声说道,而后更是握着拳头,不停的在房中来回走动
王坤神色一滞,他本意只是想要安慰这桂监国一句,可不是让他兴兵顽抗
人多?现在哪边人多还不一定呢
王坤正要开口让这桂监国认清现实,并提出迁都之议,但刚一抬头,目光却是落在了桌前的地图上
刚才桂监国一直站在桌前,他也一直低头回话,只能看到小半份地图
但此时桂监国让开身形,却是让他看清了桌上的地图
只见那地图之上,用朱笔画着三个红圈,红圈之内是各自圈着一座城池,赫然便是肇庆,梧州,桂林三城
王坤看着地图上的三個红圈,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语也是骤然停住,见到这地图的瞬间,他便知道迁都之事不必他再多做口舌了
为什么是肇庆,因为如今朝廷中枢就在肇庆
为什么是梧州,因为离粤省最近的桂省大城便是梧州
为什么是桂林,因为那里是桂省首府,距离足够粤省足够远,而且还是焦琏先前的驻地
这桂监国殿下分明早就已经生出了迁都逃往桂林的心思,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再枉做恶人
下方的王坤看着地图上的三个红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但他却没有发现,上方的监国殿下,此时也正悄然盯着自己
待见到王坤正专注的看着桌上的地图,监国殿下嘴角也是浮现一丝笑意
但监国殿下脸上的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见,转而变为一阵急躁,骤然开口道
“王公公,你去传旨,令李明忠再领一千人入城,加强城中防备,防止城中宵小作乱”
王坤看着神色焦躁的监国殿下,心中不禁有些无语,什么加强防备,分明是这桂监国已经吓破了胆,已经手足无措了,本能的就想要增兵城中保证自身安全
但王坤也没有戳破,而是恭声开口道
“如今天色已暗,此时骤然增兵城中恐怕会引得城中惊扰……”
王坤话说了一半,便被上方的监国殿下打断
“那就让李明忠先出城做好准备,明日一早立刻领人入城”
“还有你去把焦琏叫来,孤要和焦候商讨军情”,监国殿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王坤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心中越发确定这监国殿下已经准备逃离
为什么叫焦琏,因为焦琏先前的驻地就在桂林
什么商议军情,这桂监国定是准备询问桂林情况,说不得就是在确定撤离线路,为撤入桂省做准备
王坤看了眼神色焦躁的监国殿下,他虽然已经确定桂监国必是生了逃离之心,但这毕竟关乎自己的安危,不亲口确定,终究是有些不安
他略一思索,于是便开口道
“按军报所说,初八日赣州已破,今日是二十五日,已近半月,说不得清军已经在攻入粤省的路上……”
王坤话刚没说完,立时被一声惊呼打断
“什么,清军已经攻入粤省,王公公你是从何处收到的消息”
上方的监国殿下神色惊惧,高声喝道
王坤看着眼前满脸恐慌的监国殿下,一阵无语,沉默半晌,而后才开口说道
“老臣是说可能,毕竟此时已有半月之久,谁也不知清军会如何行动,老臣的意思是,朝中需早作准备”
“是,是,要早作准备”
监国殿下听得只是可能,脸上神色这才一松,而后又是不断重复着喃喃自语
王坤见得这桂王当真已经惊恐难安,心中一转,而后忽然对着上方的青年,跪倒在地
“王公公,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上方的监国殿下似乎也是被王坤惊住,一下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朝中大军固然忠勇敢战,但兵凶战危,交战之时,谁也不敢说有必胜把握”
“清军一旦入粤,据肇庆便不过数百里,殿下千金之躯,如何可坐此险地”
“此间除老臣与殿下并无外人,非是老臣怕死,如今朝中宗室零落,国家大统唯存殿下一身”
“老臣斗胆,请殿下西巡桂省,坐观战事,待朝中大军平定清虏后,再行归粤”
王坤说着,对着上方的监国殿下重重叩首
上方的监国殿下也是神色动容,走到下方扶起王坤
“孤就知道,还是王公公这等宫中旧人,才最是可信,王公公之忠义,孤知矣”
监国殿下神色感慨,但扶起王坤后,监国殿下脸上却闪过一丝犹疑,沉默片刻后,监国殿下才轻叹一声
“孤如何不知此地凶险,只是如今朝中新立,若是骤然迁都离去,朝中之人又该如何看我,肇庆难离啊”
王坤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监国殿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好家伙,他只是提出让这桂监国西巡,没想到这桂监国自己却一步到位,直接就要迁都了
只是此时听得桂监国亲口承认,王坤也终于是确定了这监国殿下心中已是早有离意
“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方是国家根本,如何可为一地得失而轻冒其险”
“朝中之人或有一二杂声,但朝中有识之士定然知晓,迁都桂省方是有利社稷的长远之计”,王坤恭声答道
“若是朝中之人皆如王公公这般深明大义便好了,只是我知王公公一心为公,但迁都一事事关重大,王公公在朝中不可轻言,且先看朝中众议如何”
监国殿下沉默片刻,这才开口回道
“此事先不说,王公公先去将焦候请来,我要先与焦候商议赣省军情”
王坤恭声应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就是说这监国殿下要先问清桂省情况,与焦琏做好撤离计划,再提出迁都之事
王坤想到这里,又是开口说道
“诸位阁老接到消息,如今定然已经赶至宫中,殿下可要召见诸位阁老”
“不见,你让他们先行商议,先拿出个章程,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议”监国殿下神色烦躁,开口道
“臣听闻瞿阁老先前就已经递帖请见,如此大事,殿下若是不出面,恐怕……”
“就说孤对赣省情形不甚了解,正与人了解赣州情况”
“见见见,赣州已破,见了又有什么用”
监国殿下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是”
王坤恭声应是,而后便退出房门
王坤出了房门,便令人去传焦琏,而他则是径直向着前院值房走去
督府值房,王坤推门走入,只见房中灯火通明,丁魁楚,瞿式耜,吕大器等一干阁臣已经等在房中
瞿式耜见王坤走入,便立刻起身,沉声开口
“殿下如今在何处,军情紧急,王公公请速速领我等入见”
“瞿大人稍安勿燥,咱家刚刚见过殿下,殿下对赣州情况不明,正在与人了解情况,殿下有旨意,令诸位阁老先自行商议,先拿出一个章程,等明日早朝再议此事”,王坤轻声开口
瞿式耜等几位阁臣听得王坤话语,脸上神色愕然
瞿式耜与陈子壮相识一眼,脸上神色皆是一沉
殿下说是要了解赣州事宜,但实际上却还是对众人避而不见,恐怕殿下如今心中已生惧意
王坤说完,又对着里侧上首的丁魁楚点了点头
丁魁楚见得王坤暗示,脸上闪过一丝思索神色,而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迁都之事在桂监国处当是已无阻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