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府大殿,朝臣分列两侧,殿中净鞭响过,今日的朝会即将开始
朱朗坐于御座之上,脸上神色依旧苍白,但还未等他说话,下方的丁魁楚就已经骤然出列
“臣有本奏,今晨刚接赣省军情,清军前锋窥探梅关,恐有大举入粤之意”,丁魁楚脸上神色凝重
下方众臣闻言,顿时便惊哗起来,一些人脸上更是流露出恐慌神色
昨日才接到赣州陷落的消息,今日竟就收到清军逼近梅关的情报,再这样下去明天后天,清军是不是就要到肇庆城下了
“怎么可能,消息从何处而来,可曾查实了”
上方的监国殿下脸上也是神色震惊,骤然起身,连连追问
“兵部今晨接到两个自称赣省溃卒之人的禀报,兵部属员已经问过,这两人皆是赣省口音,而且所知情报与朝廷相同,皆是声称十月初八日赣州陷落”
“这两人自称为赣州士卒,清军入城后他们便趁乱逃至梅关一带,这两人在梅关盘桓了七八日,而后便于梅关外,再次见到清廷前锋骑军”
“于是这二人心中大惧,又是继续南逃,一直逃到了肇庆,发现朝廷继立,这才至朝中禀报消息”
众人听得丁魁楚言语更是信了数分,虽然他们昨日才收到赣州陷落的消息,但赣州可不是昨日才失陷的,赣州十月初八日已经陷落,如今已是二十六日,已经过了快两旬时日
若是清军真的在攻陷赣州七八日后便派出前锋,那如今梅关还在不在朝廷手中都不好说了
上方的监国殿下听得丁魁楚回禀,呆立在玉阶之上,像是被吓住了一般,脸上神色愈发苍白
而在众人不可见的暗处,朱朗眼底却是一片惊怒,这回他当真是被这突然的消息惊住了
他明明记得前世接到赣州失陷以后,朝廷先是逃至桂省,而后绍武称帝,朝廷又紧急返回粤省肇庆,与那绍武帝争夺正统之位
这其中足有将近一两个月的时间!
如今他昨日才收到赣省的情报,才隔了一天,竟又收到了清军前锋已入梅关的消息,怎会如此之快
他的计划全是按着即位以后,有一個月的缓冲期来布置的,但如今却禀报说,清军已然杀入粤省,甚至再过几日恐怕就要到兵临肇庆了,这让他如何不怒
这也并不是朱朗偏信前世的信息,而是哪怕按照常理,清军也不可能如此快就进兵粤省
清军围攻肇庆足有半年之久,初八日才攻入赣州,也就是说清军只是休息了七八日,竟就能继续进军,但这怎么可能
前世哪怕是三大战役时期,当时如此雄军,在攻占辽沈以后,也是休息了小半个月这才开始入关,甚至大队长那边还预估,对面起码要休息两三个月,才有余力继续发起进攻
但那可是现代军队,在现代后勤体系支持下,才能如此快恢复战力
朱朗心中惊怒,赣州并非主战场,围攻赣州的也大多是明朝降军
难不成这些明朝降军在投了清朝以后,就摇身一变,都成了仙兵仙将不成,他们都不用休息的吗
朱朗眼底闪过一丝阴沉,如今情形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清军攻下赣州后便马不停蹄奇袭粤省
要么是这丁魁楚谎报军情,而且这个可能极大,丁魁楚有动机,他想逼迫自己尽快西迁!
朝中最近根本没有收到任何前线异动的情报,他可不是只有兵部这一条情报来源
他早就令李承志麾下的南镇抚司将人撒到了粤省边境,若是清军大举入侵,南镇抚司怎么可能一点情报都收不到
但他也不敢就此断定丁魁楚的情报为假,因为若是清军奇袭,那必然会截断塘报信使,防止消息泄露
而让他更不敢无视的便是,他知道前世广州就是被人奇袭丢掉的,在这种情况下,他更加不敢确定丁魁楚的禀报到底是真是假
朱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心中却是陡然紧迫起来,无论真假,这丁魁楚都决不能留了!
他原本还想让两边争的更激烈一点,再顺势拿下丁魁楚,减少朝中的动荡,但眼下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朱朗眼中闪过一丝煞气,就是清军明日就要到肇庆城下,今日他也必须先除了这丁魁楚
朱朗心中念头不断起落,转眼间便已经想及许多,但在众臣眼中,上方的年轻的监国殿下脸上神色苍白,久久呆立不动,俨然已经被这消息吓住
只是众人此时也来不及再去管监国殿下的状况了,因为清军一来,死的可不只是殿下,他们这些大臣可也还在城中呢
丁魁楚这一番禀报,当真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连瞿式耜等人也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神色震惊
殿中众臣脸上神色或是震惊,或是惶恐,但此时班列右侧,一员红袍武将却是骤然出列,众人的目光也是下意识汇聚到此人身上
“臣思恩候陈邦傅有本奏,如今前线危急,清军旦夕可至,粤省已然难守,臣请殿下尽早西巡桂省,迅速于桂粤边境布防,迎战清军”
“臣久驻桂省,桂省地形多山岭,清军所仗不过骑军锋利,一入桂省,清军骑军便威势大减,再难有冲阵之力”
“朝廷于桂省布防既有地利,又有人和,胜机已得其二,只要与节节布防,节节抗击,定能击退东虏”,陈邦傅脸上神色严肃,朗声开口
朱朗听得陈邦傅所言,眼中却是闪过一道亮光,心中愈发确信,这消息定是丁魁楚编造而来
别人不知道,但他在陈邦傅入朝后,便已经遣人盯着这陈邦傅,知道这陈邦傅早就去拜见过丁魁楚
恐怕陈邦傅也没想到,他一个偏省武臣,竟能得监国殿下如此重视吧
朱朗这边思考着事情,而朝中一众文臣闻言,却是眼中一亮,觉得这陈邦傅果然不愧是军中名将,一番言论当真是极有见地
众臣心中本就已经有了惧意,此时听得有朝中军将出言,有了这一个借口,众人心中的迁都之念也愈发难以阻挡
丁魁楚见得朝中众人脸上的动摇之态,脸上神色凝重,心中却是升起一丝欣喜
以眼下朝中的情形,只要提出迁都,除了瞿式耜那几人会尽力阻挡,其他人恐怕皆会顺水推舟,迁都一事的阻力也将大大减少
众臣脸上神色各异,但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前方一道人影便已然出列,脸上神色愤怒,指着下方的陈邦傅,骤然开口
“一派胡言”
“老夫只闻军中武将闻战则喜,还从未见过国家战将闻风而逃,劝主君弃境而走的,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子壮盯着下方的陈邦傅,冰冷的喝声响彻大殿
陈邦傅脸上却是骤然阴沉下来,看着前方横眉冷目,指着自己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他坐镇桂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人敢和他这样说话,就是当地知府,也要对他恭恭敬敬
这老匹夫以为自己是谁,他手握一万大军,若是易地而处,他定然要这老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阁老?
阁老有几个军
但陈邦傅脸色很快也是恢复过来,此时他身在粤省,大军不在身侧,他却是没法动作
陈邦傅盯着身前的神情愤怒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煞气,等着,等朝廷入了桂省,他看这陈子壮要怎么死
陈邦傅神色冰冷,脸上却是毫无惧色,虽然大军不在身侧,但他现在也是朝廷侯爵,真要论起来,他也根本不惧这一介阁臣
“陈阁老此言才当真是迂腐之论,清军骑军锋利,这已是天下共识,军者国之大事,岂可肆意妄行”
“明知清军骑军锋利,还不依托地形,削弱东虏骑军,难道还要我大明士卒列阵在平原之上,任由清军骑卒屠杀我大明士卒,才是陈阁老所言的国家战将”
“陈阁老贵为辅臣,自可端坐堂中袖手空谈,但本侯却是要领着士卒于前线生死拼杀,数万士卒,性命皆在我等一念之间,本侯岂敢如陈阁老这般,拿军中士卒性命开玩笑”
“陈阁老既是未经军务,便请莫要妄言,贻误国家”
陈邦傅也是挺直身子,冷冷注视着身前的陈子壮
朝中大臣听得陈邦傅的冷喝,一时间皆是有些愕然,那陈子壮可是阁老,大明历来便是以文制武,武臣何时竟也敢对文臣如此抗言呵斥
一众闽省之臣想到此处,脸上神色却是忽然一滞,话说回来,这一副场景他们似乎也不是没有见过啊
众人想及在闽省时,郑芝龙的行态,一众闽省之臣反而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谁叫别人手里有兵呢
两方交相争辩,但上方的监国殿下却是恍如未闻,依旧神色苍白的站于殿上,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朱朗暗中扫视了一眼场中情况,发现双方已争论的如此激烈,而瞿式耜竟然还不出言
再看瞿式耜脸上神色,此时竟似乎有了犹豫之态
朱朗心中一沉,他已经决心要除去丁魁楚,这个时候可不能让这瞿式耜掉链子
朱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瞿式耜不做决定,那他就帮瞿式耜来做这个决定
“你……”
陈子壮浑身发抖,指着下方的陈邦傅便要开口呵斥,但还没等他开口,上方便已经传来一道怒喝
“够了,天天吵,还没吵够吗,是不是要吵到清军兵临肇庆,尔等才甘心”
“臣等不敢”
下方众人看着上方神色苍白,神色愤怒的监国殿下,齐齐下拜告罪
但心中却是不禁微微摇头,殿下此时不过是外强中干,心中已然惊惧难安了
“殿下,清军前锋入粤一事,疑点颇多,臣请……”
陈子壮却是没有管上方殿下的神态,又是起身急急开口
朱朗看了眼下方,发现瞿式耜竟还是沉默不言,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厉色
年轻的监国殿下坐回御座,靠在御座之上,脸上神色疲惫,没等陈子壮说完,便已经摆手打断
“好了,陈阁老不必再说了,军情有变,今日大朝之中不宜再论战守事宜”
“尔等今日可还有事,若是无事今日便就此散朝”
“还有,散朝后请丁阁老到后殿书房来,孤要与丁阁老商议粤省军情”
年轻的监国殿下声音虚弱,脸上神色愈发苍白,有气无力的说道
瞿式耜看着上方神情颓丧的监国殿下,脸上却是顿时一沉,监国殿下刚才所言竟只招丁魁楚一人入见,连他也没提,显然是已生离意
若今日真就此散朝,等丁魁楚再入宫中奏对,恐怕朝中迁都弃粤之事就已成定局,谁也劝不动了
瞿式耜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清军前锋入粤一事全是丁魁楚一人所言,未必是真,决不能就这样弃粤而去
瞿式耜看了一眼神色惊怒,就要发言的陈子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稍稍安抚,而后就要出列开口
但他却没发现,在上方监国殿下说出独召丁魁楚以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吾驺,脸色就已经骤然阴沉下来
今日之事本来他们的计划是让瞿式耜先行领头弹劾,而后督查院再行跟进
弹劾王坤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小事,不说王坤自身的权位,他身后可还站着丁魁楚,只有瞿式耜这个次辅能顶住对方激烈的反扑
瞿式耜本来答应的好好的,但如今眼看就要散朝了,这瞿式耜竟然还无动作
他瞿式耜一个外乡之人,自可一走了之,但他何吾驺亲人故友可皆在粤省,难道要他就此看着家中亲友,落入清军屠刀之下吗
何吾驺冷冷扫视了一眼上方的瞿式耜,他就知道这些外乡之人靠不住
还好他准备了后手,没将希望全数放在瞿式耜这一介外乡之人身上
何吾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对着下方迅速做了一个手势
瞿式耜正要出言,但下方一道人影此时已然出列
“臣督查院御史刘湘客,弹劾司礼监王坤卖官鬻爵,操弄权柄,祸乱朝纲”
“臣请殿下诛此国贼,以明天下人心,以正国法纲纪”
刘湘客满脸正色,身子站的笔直,目光不闪不避,直直看着上方的监国殿下
他弃了翰林院的职位,依旧回到督查院做御史,为的就是这一刻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不知排练了多久
今日,就是他刘湘客名扬天下之时!
众臣听得刘湘客所言,脸上先是一滞,而后皆是神色震惊的看向下方,神色决绝身穿獬豸官袍的男子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众臣脸上神色愕然,只剩刘湘客清冷的喝声在殿中不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