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是等了片刻,唐王便被带到了房中
朱朗看着躬身站在堂中的中年男子,打量起这位前世的绍武帝
眼前男子约莫四十出头,身形微胖,脸上神色苍白,显然这几日的诏狱生活对他来说并不好过
那唐王一入房门,便对着桌后的青年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臣唐王朱聿鐭,见过监国殿下”
“唐王起来吧”
朱朗看着下方大礼参拜的唐王,眼中一转,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这丝笑意便消散不见
监国殿下脸上神色一沉,未等唐王起身,便沉声开口道
“唐王,你可知丁魁楚一事”
朱聿鐭看着上方监国殿下严肃的脸色,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惶恐,连忙开口说道
“殿下明鉴啊,臣二十七日才抵达广州,之前十余日俱是漂泊在海上,怎么可能和丁魁楚那逆贼有关联”
“况且殿下神宗嫡血,国家正朔,天下之人无不归心仰望,臣为国家藩王,深受皇恩,怎敢有此妄念啊”
唐王一脸惶恐,虽然在知道隆武帝遇难之时,他心中也未尝没有升起过这个心思,但是他真的就只是想想而已啊
隆武帝汀州遇难的消息传来后,整個福州城皆是人心惶惶,清兵将近,眼看闽省便要不守,那个时候就是有人让他做皇帝,他也是绝对不会做的
他逃出福州抵达粤省不过两日,和那丁魁楚先前更是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和他勾结,篡夺什么皇位,他真的是冤啊
朱聿鐭说完,却是发现上方的殿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自己
朱聿鐭见着上方面无表情的青年,心中却是愈发惶恐,但他又不敢说话,只得低头站在堂下,额头上很快便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等到唐王身形已经摇摇欲坠,上方的殿下这才冷声开口
“此事锦衣卫已经查过了,唐王身边的那几个亲卫,乃是马吉翔那逆贼的锦衣暗线,唐王的踪迹应该就是他们泄露出去的”
朱聿鐭闻言脸上先是一松,但紧接着脸上又是一惊,脸上神色难以置信,开口说道
“殿下明鉴,此次跟随在臣身侧的护卫,俱是王府旧人”
“他们已经在府中听用七八年,哪怕是危难之时也对臣不离不弃,皆是忠心可靠之人,他们绝不可能与锦衣卫有任何关联,请殿下……”
朱聿鐭只是说到一半,上方的监国殿下脸上神色却是骤然一变,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打断了朱聿鐭的话语
“唐王的意思是,你府中的护卫是无辜的”
“丁魁楚那逆贼早就知晓你等一行踪迹,唐王府中必有人与丁魁楚一伙逆贼有所勾连,如果不是王府护卫,那就是你这唐……”
下方唐王听得的监国殿下冰冷的话语,心中顿时一跳,没等殿下话语出口,便立时开口喊道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臣刚才一时糊涂,府中那几个护卫对臣一直奉迎甚过,臣早有疑心,臣一时糊涂,这才没有发现他们的险恶用心,未想他们竟是那些逆党的暗线,臣识人不明,请殿下责罚”
唐王背后瞬间浮起冷汗,连连开口
“既是如此,那唐王日后可要小心些了,莫要再让人随意诓骗”
监国殿下闻言,脸上神色这才微微一缓,意味深长的看着下方浑身颤抖的唐王
“是,臣日后定然谨言谨行,小心谨慎,绝不令这些奸邪之徒再入府中”
唐王听得殿下松口,此时哪还管的上什么护卫,也是连忙恭声应是
唐王此时虽然应是,但心中却知道那几个亲卫定是无辜的,这几个护卫在入府之时,隆武帝都还没即位
唐王府那时不过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宗室罢了,怎么可能有锦衣卫将人安插到他们唐王府中
那几个亲卫甚至有两个还是府中的家生子,自幼就长在府中,他们怎么可能会背叛他勾结什么锦衣卫
只是此时他也已经没得选了,丁魁楚谋逆一事里面的水太深了,哪怕只是听得一鳞半爪,就已经让他惊颤不已
他知道自己是和那丁魁楚是绝对没有过任何联系的,那这所谓丁魁楚谋反一事就显得极为可怖了
无论这次的事情是朝中某位阁臣暗中推动,欲图夺取首辅之位,又或者干脆就是眼前这位桂监国殿下为了收权一手策划而来的,都不是他这个逃难而来的藩王所能插手的
如今殿下松了口,如果他不顺着殿下的意思放弃那些护卫,那死的就是他
事涉谋逆,杀一两个藩王又算得了什么
下方朱聿鐭刚刚松了一口气,上方的监国殿下语气却又是开口
“孤此次请唐王来,除了告知唐王逆案一事已经查清,还有另一事想与唐王商议”
“殿下请说,只要臣能办到,定无有不从”
监国殿下虽然说的客气,但唐王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又是恭敬回道
“国家动荡,宗室飘零,唐王此次带着如此多宗室渡海而来,眼见宗族团聚,孤心甚喜”
“孤欲令唐王出任大宗正,协理宗室,唐王以为如何”
唐王听这监国殿下话语,却是愣了半晌,而后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惊喜神情,连忙开口
“殿下恩亲友孝,至仁至德,我等宗室能得殿下恩蔽,真是几世方能修来如此福分,臣谢殿下隆恩”
唐王看着上方一脸笑意的殿下,脸上神色感激,眼眶微红,低头躬身行礼
但在低头的一瞬间,心中却是骤然提了起来
前一刻自己还是事涉逆案的钦犯,要喊打喊杀,下一刻自己就成了大宗正了,这怎么看怎么诡异
只是此时生杀之权俱是在监国殿下手中,殿下有令,哪还由的他拒绝
“宗室航海而来,骤失封地,朝廷亦理应奉养,不失天家体面”
“只是此时社稷动荡,朝中亦是捉襟见肘,因此有一事想与宗正商议”
“孤欲改定宗室俸禄,亲王一级月俸三百两,郡王一级月俸二百两,往后宗室按爵等相应递减,我住家宗室世受皇恩,此时国家艰难,想必上下宗室亦会体谅朝廷难处,大宗正以为如何”
“这……”
唐王闻言神色一变,脸上神色为难,久久没有开口
但上方的监国殿下却是恍如未觉,只是直勾勾盯着下方的唐王
朱聿鐭感受到监国殿下投来的目光,心中却是骤然一慌,一滴冷汗骤然滑落脸颊
他心中不由暗骂一句,这监国殿下果然面厚心黑,他堂堂国家亲王,每月竟只给他三百两,
他此次出逃虽然钱没带多少,但他带的人多啊,三四位王妃俱是跟着一起出逃,还有那么多王子郡主,这么多人这点银子哪够
只是此时监国殿下神色不善,他也没得选择了,只得开口应道
“臣本失地之人,此时能得国家供养已是侥天之幸,殿下恩念宗室,臣谢过殿下隆恩”
朱朗听着唐王开口应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神色,对唐王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恍如未见
他如何不知道这唐王定是嫌俸银太少,但他们嫌少,他朱朗还嫌多呢
一月三百两,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两
单这二十几个宗室,一年恐怕就要耗去朝中一万多两银子
一万两银子都够他干多少事情了,若是拿来养军,起码又能多养一千人!
而发给这些宗室藩王们,除了能让他们花天酒地再娶几个小老婆,还能有什么用
朱朗想到此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不善,若是此时唤出一二百刀斧手,他一声令下,这一万两不就省下来了吗
下方唐王看着上方脸上忽然凶光四溢的殿下,心中顿时又是一跳,好在过了片刻后,殿下神情又是平静了下来,开口说道
“嗯,既是如此,那宗正回去便上一道疏到朝中吧,朝中议定以后,也好尽早把俸银发给诸家宗室”,监国殿下轻声开口
“啊,这还要臣上疏吗”
唐王脸上神色一变,但他刚想推辞,就见上方的监国殿下脸色阴沉起来,冷声开口
“你是宗正,你不上疏谁上疏,难道要孤自己来吗,若是如此,孤还要你这宗正何用”
“是,是,臣回去立刻就上疏,必不会耽误殿下大事”
朱聿鐭看着神色冰冷的殿下,心中顿时悚然一惊,连忙开口应下
到此时他也终于知道这殿下为何会如此好心,让他去做这宗正了
这监国殿下分明是既不想给钱,也不愿担一个苛待宗室的骂名,这才把自己任做宗正,将自己给顶上去
他已经可以想象,自己这一道请奏宗室俸银的奏疏一上,自己以后会面临什么处境了
这一封奏疏一旦通过,诸位宗室用度大减,恐怕自己以后在宗室之中,就变成人人喊打的宗贼了
只是此时自己还有着把柄捏在监国殿下手中,刚才殿下言语里已经是刀锋毕现
若是不答应,他恐怕连这门都出不了,哪还有他选择的余地
宗贼便宗贼吧,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还得了这大宗正的职位呢
那些宗室不好过,但他这宗正可不一定就不好过,朱聿鐭想到此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亮光
“嗯,既是如此,宗正就先下去休息吧”
朱朗见唐王应下此事,于是便轻轻挥了挥手,令其退下
朱聿鐭见得监国殿下终于肯放他离去,心中也是骤然一松,对着上方躬身一拜,便退出了房门
朱朗看着唐王身影消失在门口处,眼中也是闪过思索神色
随着他在粤省立足,未来必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宗室投奔过来,朱家繁衍二百多年,宗室人数恐怕都足以编成一个军了
如今朝廷手中仅剩数省,这些宗室再想享受以前的待遇,那是根本不用再想
先前朱家藩王能动辄受封几万亩王田,那是因为永乐靖难以后为了完成削藩,这才以大量的王田做为补偿,从各家藩王手中收回兵权
永乐之时刚刚收权,各方人心未定,自不可再改宗室待遇
但永乐以后,这些宗室待遇就变成了国朝旧制,因延相传,谁也没法再改动
哪个皇帝想改,便立时要被一众宗室群起围攻,甚至扣上一顶有违祖制的帽子
朱家藩王的待遇本就只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但随着一代代的宗室延传,竟变成不可改动的成例
而朱家宗室又繁衍日多,最后才出现了这么一个尾大不掉的局面
如今朱朗连养军的钱都要靠抄家筹集,哪还有多余的银两给这些宗室挥霍
日后这朱家藩王的待遇肯定是要大改的,但这事情好做却是不好听,他堂堂亲孝友爱的桂监国殿下,怎么会苛待宗室呢
他把唐王放到宗正的位置上,就是要让他去做这些事情
以后只要涉及宗室改革,就全让这唐王先行上奏,他再迅速通过,这样他便不用承担这个骂名,至少不用一个人承担这些骂名
都是宗室里有奸臣,不对,有忠臣啊
他只是从善如流,通过了大宗正的奏疏罢了,一切都是宗正提出来的,和他仁善友爱的桂监国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唐王会不会不配合行动,那根本由不得那唐王来决定
他为什么把唐王放到宗正的位置上,还不是因为他有把柄落在朱朗手上,当真以为他是隆武帝之弟,地位尊崇,才让他做的大宗正啊
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这唐王不要说做什么大宗正了,能不能留下性命都是两说了
唐王府那两个侍卫还押在锦衣府中呢,只要他想,这唐王随时都可以再次变成谋逆乱王
一旦被定成谋逆,这可不是杀一个唐王就能了事的,整个唐王府恐怕都要鸡犬不留
一边是削减与自己不相干的宗室的待遇,自己还能在朝廷中捞个贤王的名声,一边是自己全家老少的性命,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
刚才一番接触,朱朗也隐隐了解了这唐王的性子,他可不信那唐王当真是个舍己为人的圣人
朱朗想到此处,也是放下心来,他拿起桌上邓铭武递上来的押解唐王的奏报,一番查看,这才在末尾处发现了那福州城守备林察的名字
朱朗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神色,福州既已陷落,那郑芝龙也定是降清了
如今闽省情报不明,这林察乃是福州守将,正好招来问问如今闽省的情况
郑芝龙虽然已经降清,但清军要平定闽省应该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尽早弄清楚闽省情况,他才好早作准备
朱朗想到此处,也是不再犹豫,对着门外吩咐一声,让人去将林察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