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府书房,朱朗坐于书桌之后,下方则是瞿式耜和一个身穿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形魁梧,面容儒雅,身前的袍服上用金线绣着一个狮子,正是浔州总兵郑文雄
郑文雄此次虽然一同入朝受封,但却没有超擢至侯伯之位,只是将其升为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并加总兵衔
可以说此次新朝大封,桂省诸将收获最少的便是郑文雄了
李明忠,焦琏,还有如今身在诏狱的陈邦傅,各個皆是侯爵之位,只有郑文雄只得了个从一品的都督同知
郑文雄未能直接位列侯伯,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手下的兵员实在太少,才不过一两千人
如果这也要给个伯爵,那苏观生也领了两千军入朝,岂不是也要给个伯爵
自从得了李明忠焦琏的军卒以后,朱朗胃口也是越来越大,以后没个七八千人,休想从他手中拿个伯爵之位
爵位和宝钞其实没什么区别,一旦爵位滥发,就会造成通货膨胀,变得不再值钱
作为大明爵位的唯一供应商,朱朗怎么会任由自己手里的爵位就这样贬值
朱朗看了眼下方神色有些紧张的中年武将,轻声开口道
“桂省的事情,瞿阁老与郑将军说过了吗”
“是,瞿阁老已经同末将说过,末将随时可随阁老返桂,镇压陈邦傅麾下残党乱军”
郑文雄脸上一肃,沉声开口道
“不是镇压乱军,而是至桂军之中宣明王令,协助瞿阁老接手桂军”
“陈邦傅一人私心作乱图谋大逆,与其麾下士卒何干,其麾下军卒所用所耗皆是朝廷供给,士卒们定然是忠心朝廷的”
“此次你随瞿阁老前去,就是要向桂军申明此意,孤相信桂省军中定然皆是心向朝廷的忠贞之人”
“这陈邦傅正是知得麾下士卒心向朝廷,知道自己暗谋定然难行,这才只敢在粤省谋乱,桂军是断不会与谋乱一事有所关联的,郑将军可明白孤的意思”
郑文雄眉头微皱,眼中目露思索,片刻之后,脸上这才一肃,恭声答道
“是,末将明白,此次领军前去乃是为了宣示王令,令桂军知得朝廷天威,识得陈邦傅这逆贼的真面目,末将必定全力配合瞿阁老接手桂军,抚定桂省”
朱朗见得郑文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是不由点了点头
他让郑文雄配合瞿式耜是去接手桂军的,可不是让他们去喊打喊杀的
如今朝廷正是用兵之时,朱朗为什么要把费尽心思把陈邦傅也编进去,除了知道这人毫无立场,基本没有拉拢的可能,更重要的不还是盯着他手中那一万军卒吗
朱朗想着桂省那一万桂军的事情,但下方郑文雄脸上略一犹豫,又是主动开口道
“臣此次入朝受封,半路曾遇上这陈邦傅,与其同行过一段”
“但臣与其一番交谈后,却是发现这陈邦傅性情凶狡,而后便与其分道扬镳,在抵京以后更是和这陈邦傅再无联系,请殿下明鉴”
郑文雄脸上神色忐忑,自从瞿式耜告知他陈邦傅竟然参与谋逆以后,他心中便一直有些不安
此次他与那陈邦傅一起入朝受封,路上更是与这陈邦傅同行了一段,这还没有什么,毕竟路上的事情,朝廷也难以知晓
但关键的是,他还和那陈邦傅一起去见过焦琏
如今谁不知道武安侯焦琏曾救过殿下性命,乃是殿下心腹中的心腹
桂省重将参与谋逆,而他这个同样在桂省为将之人,又与陈邦傅曾经一路同行,焦琏极有可能会将此事告知殿下
与其寄希望焦琏不会多言,不如自己直接说破,毕竟他和那陈邦傅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任何关联,他也不怕别人来查
朱朗看着下方的郑文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了然,他瞥了下方的郑文雄一眼,便轻声开口道
“此事焦侯已与孤说过,当日那陈邦傅于军中口出逆言,而郑将军却能秉忠直言,斥退那逆贼恶言,焦候亦是盛赞郑将军之忠直”
“不敢,末将只是听不得那逆贼口出妄言,臣也是自那以后,方察觉这陈邦傅狼子野心,臣在出了焦候军营后,便直接与其分道扬镳”
郑文雄只觉背后忽然生出冷汗,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焦琏果然还是将此事告知给了殿下
如果此时自己不说,殿下为了让自己协助平定桂省,也定然不会多说什么
但自己以后在殿下心中,恐怕也会直接被打上一个可疑之人的标签
朱朗看着下方神色肌紧张的郑文雄,脸上也是闪过一丝满意神色
他略一思索,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而后又是开口道
“郑将军不必犹疑,漳国公当年随成祖奉天靖难,北击蒙元,有大功与社稷,郑将军乃漳国后人,世代忠良,孤对将军岂会有疑”
朱朗既然准备令郑文雄协助平定桂省,又岂会不对这人先行调查
只是这一调查,却是发现这郑文雄不仅是勋贵出身,其祖上竟还是一个国公
只是这个祖上实在太过久远了,这郑文雄已是漳国公郑亨的八世孙
郑家也早已没了当年荣光,就连郑文雄这个勋戚之后,混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一个参将衔
郑文雄听得殿下口中那漳国公几字,脸色却是骤然激动起来
他们郑家世代勋戚,族中之人无不以先祖郑亨为傲,几乎每个郑家之人,从记事起就会听族中长辈讲述先祖事迹
这些大明勋戚一代代受朝廷恩养,说是世受皇恩也不为过,这些勋贵清楚自己的特殊待遇究竟是由何而来,在平日自然也是大肆宣扬自家祖上功绩
老子祖上对朝廷有大功,享受朝廷恩养那是应该的
你不服,有本事也也让你家先祖给朝廷立功去啊
虽说这些宣扬之人自己也未必就有多效忠朝廷,但这一代代宣扬下来,这些勋戚族中的子弟,自然也会出现几个信以为真,对朝廷忠心耿耿之人
朱朗看着下方神色忽然激动起来的郑文雄,也是隐隐明白了这郑文雄的性子,他眼睛一转,而后便继续开口道
“如今天下动荡,正是武臣建功立业之时”
“大丈夫,功名当马上取之,漳国公自是雄杰,但郑将军亦是国家良将,今人如何便逊古人”
“郑将军当努力自勉,若是将军能助朝廷击退东虏,振兴社稷,孤又何吝公候之赏”
朱朗脸上神色一正,看着下方的郑文雄
“先祖才略雄大,臣不敢与先祖相比,但臣自当竭心尽力,操练士卒,协助殿下扫除东虏,振兴我大明江山社稷”
郑文雄神色激动,忽然对着上方的监国殿下深深一拜,郑重开口
他自幼在族中便听着漳国公的故事长大,是以才毅然投身军中
只是郑家传到他这一代,早已经没落,他在军中打拼日久,也只是一地参将
但正如殿下所言,如今国家动荡,正是他们这些武臣立功的好时机
此时自己得了殿下重视,只要再立下功劳,他定能再次恢复祖上荣光!
朱朗看着下方已经激动起来的郑文雄,脸上也是闪过一丝笑意
这郑文雄心中所求,估摸着就是恢复祖上声威,自己把这根胡萝卜吊在他前头,应该已不用再另行激励了
朱朗想到此处,也是不再犹豫,对着下方的郑文雄开口
“朝中的两千士卒下午便能整训完毕,郑将军先下去准备,下午便随瞿阁老出发返回桂省吧”
“桂省乃是粤省后方,桂省安则粤省安,粤省安则朝廷安,桂省便托付给将军了”
监国殿下脸上神色郑重
“末将明白,末将一定全力配合瞿阁老抚定桂省,绝不令桂省出现动荡”
郑文雄也是神色一肃,沉声开口
郑文雄见得站在一旁的瞿式耜,知晓殿下应还有事要与瞿式耜交代,于是又是行了一礼,而后便退出房外
朱朗看着郑文雄远去的背影目露思索,他并不记得郑文雄此人
郑文雄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实际上却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勇将
前世李成栋攻灭绍武后,永历匆匆逃入桂省,郑文雄才被召入朝中
不久后李成栋再次攻入桂省,整个桂省除了瞿式耜坚守桂林,其余各地皆是望风而降,只有郑文雄领军与李成栋麾下血战数场,各有胜负
李成栋反正败亡以后,清军再次派耿仲明等人攻入粤省
得知清军来袭的消息,永历再次弃粤逃往桂省,耿仲明领军追击,李成栋部将罗成耀直接溃逃,又是郑文雄独自领军血战,杀退耿仲明追兵,这才掩护永历成功逃往桂省
此后朝廷数度播迁,桂省,黔省,滇省,中枢一路流离,而郑文雄手中军卒越打越少,但却始终领军护卫中枢左右
到李定国兵败以后,朝廷中枢再度逃往缅甸,这也是永历逃亡的最后一站
当时吴三桂领军来追,眼看清军将至,郑文雄主动领着手下最后千余兵卒断后
郑文雄为清军所围,领军从昼至夜血战不退,力战一夜后,郑文雄身受重创而死,妻夏氏,子郑通自刎死,全军千余人俱死之
郑文雄等人的牺牲终于为永历等人争得了一线生机,也让永历等人成功逃入缅甸,只是在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护卫中枢了
永历入缅后不久,便被缅王擒住送往清廷,永历为清廷所杀,明朝也就此覆灭
这样的人在南明一朝太多太多了,哪怕是郑文雄如此名将,在后世依旧是声名不显,除了在一些遗民笔迹中有所记载,普通人根本不会见到他们的名字
而还有更多的人,只被记以某年某月,某县诸生举义兵而死,连名字都未留下,便就此消失在历史中
前世郑文雄寂寂无名,朱朗自是不记得郑文雄此人
他选郑文雄协助抚定桂省,自然也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人是个忠臣
朱朗之所以郑文雄,既不是因为什么焦琏举荐,也不是因为这郑文雄是什么漳国公后人,世代勋戚
那郑文雄虽然在焦琏军中驳斥了陈邦傅,但区区席间一句话而已,如何便能证明一人之忠
至于什么勋戚之后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他们祖上固然是忠直良臣,但那是他们先祖,与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干系
真当他们祖先是忠臣,他们也是忠臣了啊,真当他们世受皇恩,就会忠于大明了啊
徐达够忠了吧,徐家够与国同休了吧,清军一来,该降不还是也降了吗
朱朗选这郑文雄协助抚定桂省,除了因为本就是桂省之将,对桂省内部熟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这人兵少,才只有一两千人
瞿式耜这次返桂可不是空手而回,而是会带着朝中的两千大军一起返回桂省
这两千精锐桂军才是朝廷此行最大的倚仗,郑文雄不过是从旁协助,以壮声势而已
郑文雄在朝中已然知晓朝廷整编了粤军,朝廷手中握着三万大军,瞿式耜身边又有两千军卒防卫,只要郑文雄脑袋没有坏掉,他就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朱朗想到此处,觉得桂省的布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于是又看向坐在下方的瞿式耜
这些东西他早就已经与瞿式耜说过,若只是为了再叮嘱一番,根本不必再招瞿式耜过来
他此次让瞿式耜过来,是因为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与瞿式耜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