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头,傍晚时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城头之上灯火通明,每隔数十步便立着一个火把,城墙之上夜风呼呼吹过,将火焰拉出细长的焰尾
城墙之上一片光亮,城墙之下也是一片火光
黑夜之中,城墙数十米外,每隔数百米便立着一个個巨大火堆,将城墙之前的地面照亮
从城墙上往下看去,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士卒隐在黑暗之中,骑在马上,驱赶着百姓在不断添柴生火,夜风中隐隐约约传来细微的哭嚎声
朱朗站在城头,看着黑夜中的一个个火堆,脸上神色阴沉
从下午开始他便不断派出信使,想要往肇庆求援,但派出的信使刚坠出城,便立时被游荡的清军骑兵发现绞杀
李成栋将骑军散到四面,每面城墙中又以五人为一组各自监视一段城墙,一面城墙只是安排上二三十骑,竟就隐隐将广州围成了铁桶一般
李成栋的行动很明显,他就是要截断城中的信使
而他这副作态也愈发让城中的众人确定,李成栋身后必定还有大股清军,否则他根本不必截杀信使,在突袭失利后就应该尽快撤退离去
焦琏见得城外为清军骑军所围,曾集结数十名骑卒护卫信使出城,但队伍刚刚出城里许,立刻就被一股不知藏在何处的骑军突袭,只得又张仓皇退回城中
焦琏又建议集结城中所有骑卒护卫信使出城,但却立刻被朱朗否决
如今朱朗手中就只有这三百禁军可堪一战,无论之后是守城还是逃离,他都要靠着三百禁军护持,这三百禁军绝对不能再有损伤
他敢肯定,只要这三百禁军出城,李成栋一定会不计死伤的派人全力围攻
这时的情况与午后遭遇突袭之时又有不同,那时李成栋身在军中,但此时李成栋却躲在后方,指挥军卒冲阵
李成栋的军卒就是死光了,后路还有大军赶来,但若是城中这三百禁军被杀伤殆尽,朱朗手中就什么也没有了
朱朗见信使遭遇截杀,便想趁着晚上天黑再派信使出城,哪知道刚到傍晚,清军的军卒就驱赶着附近的百姓在城池周围点起火堆
城外的清军已经是铁了心,一定要切断城内的塘报信使
刚刚天色一暗,他又派李承志派了一批信使出城,只是看城外的形势,恐怕结果同样不会太好
一阵脚步声传来,李承志匆匆登上城楼
“怎么样,信使出城了吗”朱朗看着李承志上来,立时开口问道
“派了五人,三人一出城就被截杀,还有两人被清军追出了视线,情况不明,但结果恐怕……”,李承志脸上神色沉重,微微摇了摇头
朱朗看着城头外黑沉的夜色,脸上神色也是阴沉下来
两人蓦然无言,城上只有呼呼的夜风吹过
过了片刻,李承志看着沉默不语,立在墙头的监国殿下,忽然轻声开口
“殿下是不是不想走”
从下午开始,就不断有大臣以清军将至为由,让殿下速速撤离
但殿下却一直以清军军情仍有疑点形势未明,推脱不见众人
这个理由可以用来搪塞众臣,却是瞒不过李承志,因为清军之人就是李承志在审问
府衙之议后半个时辰,李承志便已经拿着重新审问过的情报呈给了监国殿下
他们抓了十几个活口,虽然职位有高有低,但这些人所言进军路线与马宝交代全是一致
先是汀州府边境聚兵,然后潮州惠州,再是轻装突袭,再加上城外恋栈不去的清军,基本已经可以肯定那马宝所言为真
他不明白,都已经这种时候了,监国殿下为什么还不走,虽是弃城逃离,但这实在是非战之罪,此时不就是应当先保留有用之身吗
朱朗看了一眼身前的李承志,却是没有解释,他沉默片刻,忽然轻声开口
“你去把马宝带来”
“殿下……”
李承志见监国殿下令自己带马宝过来,哪里不知道殿下还是不死心,想要送出信使
但没等他再劝,监国殿下就已经摆手打断他的话语,脸上神色一沉
“现在走,丢的不是广州,而是粤省”
“去把马宝带来,若是事不可为,我自会有所决断”
“现在,先把马宝带来”
李承志见监国殿下脸上神色坚决,只得领命退下,很快马宝便被带上城头
马宝手上依旧带着沉重的锁链,他看着立在黑暗中身着龙袍的青年,脸上神色有些疑惑,不知这个奇怪的大明皇帝,究竟又想做什么
朱朗此时却没心思去管马宝所想,见得马宝上来,立时便开口说道
“李成栋散开骑兵,以数十人为一股,封锁四面城墙,截杀城中信使”
“李成栋在城外设了伏军,城中禁军不能轻动,你是李成栋军中之人,对他军中情况应该极为了解,你可有办法能让城中信使出城”
马宝听得朱朗所言,脸上神色却是略微错愕,他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沉声开口
“李成栋是军中宿将,他在江南之时攻掠的城池不知凡几,对围城之事也极有经验,他这人用兵颇为老辣,基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疏漏”
“我等在突袭广州前便已经通过潮惠士绅,得到了广州城的地形图”
“此时你们若想送出信使,唯一的可能便是南边,南门之外便是珠江,不要坠马,那样目标太大,肯定瞒不过李成栋的骑哨”
“只把信使送出去,然后再寻船走水路,这是你们唯一可能暗中送出信使的方法”
朱朗闻言,脸上神色一沉,他如何不知道不坠马出城便能送出信使
广州城墙广大,若只是单单送个人出城,清军游骑是很难尽数发现的
但如今城外为清军游骑所围,若是信使无马出城,要花费多久才能在城外寻得马匹
恐怕等那信使找到马匹,清军主力早就已经到了城外了,现在如何有时间可以耽搁
走水路这一条他们自然也想到了,但走水路同样有问题
果然,马宝紧接着便开口说道
“这个方法同样有问题,以我对李成栋的了解,此时南门江岸附近的船只定然已被其领人凿沉”
“他既已决定截断信使,那就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你们的人就是走水路,要寻到船恐怕也要耗上一天时间”
“而且走水路往肇庆可没有陆路来的便捷,李成栋突袭失利,此时定然已经派人通知后路大军”
“我已经说了,清军若是全速行军,三四日内必定抵达广州,若是你们的人还在城外迁延,清军临城之时,你们的信使到没到肇庆都还是两说”
朱朗闻言脸上神色难看,他可就只有三百人,而清军主力至少也是一万人,三百对一万,哪怕是有着城墙守御,哪怕是城中还有着十几万百姓,他最多也就能守上几天
想要守上十天半个月根本没有可能,就是城内的粮食也根本不允许他守这么久
马宝说完后,两人一时间皆是沉默
城头上一片静悄悄,只有夜风吹过,发出呼呼的轻响
马宝站在城墙一侧,看着黑暗中身着龙袍的青年,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我所言具皆为真,你们应该也已经验证过了,你为什么还不逃”
马宝脸上神色疑惑,他是真的想不明白眼前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清军俘虏不止他一个,他的话想要验证很容易,光看李成栋的架势也能看出他所言非虚
按他的估计,大明朝廷知道他的消息以后,在下午的时候就该出城逃走了,毕竟此时他们越早撤离,他们就越是安全
但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这个大明的监国殿下却还在问他怎么送出信使的事情,当真让他有些难以理解
朱朗看了身前的马宝一眼,目光一闪,却是忽然开口道
“我此时若走,广州必定为城外清军所占,这城墙之后就是我大明数十万百姓,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马宝闻言,脸上却是神色惊愕,他嘴巴微张,看着眼前神色严肃的青年,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如何回话
他想过很多种理由,但唯独没想到眼前这个大明皇帝,会说出这样一个理由
百姓,这什么时候也能成为大明皇帝死战不退的理由了
“你和朱家的那些皇帝果然不同”
马宝站在墙头,沉默了许久,这才轻声开口说了一句
说完以后,马宝又是陷入沉默,只是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身前的青年
他今日跟随李成栋突袭车队,自然也是见到了眼前青年返身持枪射击的景象,可以说,今日正是这监国殿下毅然结阵反击,才让这次本来极为成功的突袭功亏一篑
乱军阵中,后队已被杀散,敌军已经冲杀入队列之中,这种时候就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也不一定有人敢背身而战
他随着顺军纵横东西,见过的大明藩王官吏不知凡几
这些人事后或能誓死不降,又或者自尽守节,但他却从没见过有哪个藩王宗室敢在乱阵之中死战不退的,更不用说对方还是堂堂的大明皇帝了
不要说皇帝,就是寻常的富家翁,在享惯了富贵以后,又有几个不怕死的,更何况是皇帝
是以在他知道今日那返身而战之人,竟就是他们此次要袭击的大明皇帝后,他才内心震动,主动将那佟养甲的情况全数如实说来
他也说不出来究竟是是什么原因,如果硬要说,便是他觉得如此这般的一个汉人皇帝,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鞑子手中,实在太可惜了
黑夜之中,晚风吹荡,城头火把的火光跳跃不定,将前方青年的面孔照得明暗不定
“你若想尽快送出信使,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马宝目光微闪,看着黑暗中的青年,舔了舔嘴唇,忽然轻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