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城外三十里,官道之上,到处是散落的车驾粮袋,车架间还散落着近百具尸体,空气间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
此时战斗已然结束,近百名穿着短衣的汉子,正在官道间搜杀着逃离的民夫与绿营士卒
车驾前方,跪着几个脑后留着辫子的绿营兵,一个穿着黑色皮甲的矮壮男子正在问话
男子问完话后对着身后挥了挥手,而后便直接走向等在远处的张家玉
身后两個持着腰刀的汉子见得暗示,直接便将长刀捅入几个绿营兵腹中
五名绿营俘虏瞬间被斩杀殆尽,只留下答应的最快的那个,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这身披皮甲的矮壮男子,正是甘竹滩匪首余龙
十四日张家玉等人接得郑七报信,然后当日便乘船前往甘竹滩说降余龙,在张家玉这个前右佥都御史,及安宏猷这个南海卫指挥的担保下,余龙终归还是为利禄所诱,带着千余名精悍匪徒,随着张家玉等人回了东莞
十七日中午,张家玉带着汇聚起来的一千五百余人,在取了南海卫的兵甲刀箭后,便伪装成商队,一路沿着增江向着增城进发
十八日也就是今天清晨,哨探在在二十里外发现了这支从增城出发的运粮队伍
张家玉等人提前在官道旁设伏,粮队中的清兵根本完全无备,直接便被张家玉等人伏击杀溃,五十名押队的绿营兵全数被擒杀,剩下的民夫则是逃散一空
余龙身上皮甲被鲜血染红,但余龙却是毫无所觉,直接走向前方的张家玉,拱手回道
“张公,鞑子粮队押粮兵五十人全数擒杀,无一人走脱,增城情况也已问清楚了”
“鞑子军的粮饷果然是放在增城,那增城中如今分为两部,一部是鞑子巡抚的兵将,这部人马有近三百人,其中更是有着三十真鞑作为监督坐镇城中,咱们此次截杀的便是这鞑子巡抚的粮队”
“除此以外城中似乎还有另一部的人马,不知是什么来路,据说也有二百多人,这两部人马各自守着一处粮仓,俱是在增城看守着粮饷”
张家玉闻言,开口说道
“据郑七所说,此次攻粤的清虏有两部,一部是伪清巡抚佟养甲,另一部为清虏总兵李成栋,这两部各自独立,城中那另一部应该便是李成栋的人”
张家玉看向余龙,又是继续问道
“增城情况如何,守备是否严密”
“全然无备,据那鞑子兵所说,他们进入广州府后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那些鞑子兵驻守增城以后,除了看守粮饷,其余时间皆是在增城中抢掠行乐,连城门都没多少人看守”,余龙拱手答道
张家玉闻言,眼睛却是一亮,沉思片刻,便开口道
“这些鞑子以为我朝廷无人,竟如此狂妄自大,这正是我等机会”
“我等虽有千余士卒,但城中清虏足有五百,又依靠城墙,若是强攻恐怕还是力有不逮,只能将清虏困在城中,逼迫广州清军回援”
“但既然清虏自大,我等却正可扮作清虏粮队,趁机夺门!”
“清虏内部不齐,两部人马各行其是,这粮队既是鞑子巡抚的,那我等不妨扮做那鞑子总兵的运粮队伍返回增城,趁机夺门,两位以为如何”
张家玉看向安宏猷余龙两人,而安宏猷闻言眼中也是一亮,立刻开口道
“张公所言甚是,城中的鞑子兵一路攻来皆是顺风顺水,前方广州更是有着鞑子大军屯驻,定然想不到会有人赶来突袭”
“只要能夺下城门,咱们兵力几乎是鞑子兵三倍,定可围歼城中的鞑子兵”
安宏猷恭声开口,但紧接着脸上神色一肃,又是继续开口
“只是若行此计,当需从速,粮队中的鞑子兵虽然为我等全数擒杀,但民夫却是逃散了不少”
“若是让这些写民夫先行赶回增城,一旦增城内的鞑子有了防备,恐怕这计便不行了”
张家玉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对面的余龙,开口说道
“余将军以为如何”
余龙闻言,脸上却是神色犹豫,这可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
当初张家玉和他说的是兵围增城,逼迫鞑子兵回援,一旦发现鞑子分兵返回,他们便可提前撤走
但如今张家玉却是骤然改了计划,这计划看起来是可行,但这风险却也是大大增加
夺城这事听着威风,成了也确是大功一件,但若是为城门守军识破,便立刻要陷入险地,谁知道鞑子兵是不是真的那么无备
张家玉见得余龙脸上的犹豫,与安宏猷相视一眼,开口说道
“鞑子大军粮草如今俱在增城之中,若我等真能夺了增城,只要将城中粮草烧去,广州城前的清虏必然大乱,只能撤围逃离,到时候余将军便是救驾的首功”
张家玉见得余龙神色动摇,又是继续开口道
“战场之机稍纵即逝,此事绝不可犹豫,若是余将军不放心,张某与安指挥使与将军同去”
“若真为清虏识破,余将军可先行离去,张某愿为余将军断后”
安宏猷闻言脸色微变,但看着神色坚决的张家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余龙看着眼前神色诚恳的中年文士,脸上神色数变,沉默良久后,这才看向张家玉,沉声开口道
“张公当日与我所说的承诺可是当真?”
张家玉见得余龙松口,脸上神色也是一振,开口说道
“自然是真,此次袭城无论成与不成,张某都定然向朝廷禀明余将军的忠义之举”
“若是真能夺下增城,断了这清虏后路,张某就是拼着这个官身不要,也定然为余将军请下一个指挥使的来”
“余将军亦是朝廷正经军将出身,难道真准备一辈子当个流寇贼匪吗”
余龙听得那流寇贼匪几字,一咬牙,心中终于是做下决定,开口说道
“张公乃是国朝重臣,未来定是要入阁拜相的人物,如何可随咱们这些厮杀汉冒险”
“此行我与安将军同去即可,若是我等不测,便请张公统领我等部众,继续报效朝廷”
余龙拱手应下,场中三人议定了袭城之策,也是不再犹豫,开始行动起来
余龙安宏猷等人选出精干士卒五十人,剃发以后便换上了清军军服,而后又选出几十人伪作民夫,将刀剑等物藏在粮车上后,便推着车驾向着增城疾行而去
增城西门,十几个个留着辫子的绿营兵正坐在城门边的桌边,桌上则是摆着酒壶以及烧鸡卤肉等酒菜
而一侧的城门里,正不断有民夫推着粮车走出门洞
远处传来几声马鸣声
城门前一个队长模样的长脸绿营兵从桌边站起,向着前方看去
只见官道之上,几十个士卒驱赶着民夫车架正向着城门行来
那城门队长看着那些士卒脑后摇荡的辫子,又是坐回了桌边,端起酒碗喝起酒来
安宏猷看似在驱赶着民夫,但眼睛却是始终看着城门前那十几个辫子兵
队伍中的众人一路心惊胆战,但直到众人已经到了城门之前,都无人过来盘问,而那门洞边的车驾,还在源源不断的从门洞里推出
待得安宏猷等人到了城门前数十步,城门边那群喝酒的辫子兵,这才有一人起身,向着他们走来
“你们是哪一部的人马”,长脸队长开口问道
“兄弟在李成栋李将军麾下听令,特奉李将军之令回来运粮”
安宏猷对着长脸士卒拱手说道,但目光却是开始扫向城门各处
城门边的鞑子隐分为两处,除了门边喝酒的那十几个鞑子,门洞边也站着五六个鞑子兵,领头的一个身穿皮甲,此时正拿着鞭子催促着民夫推车出城
那长脸士卒听着安宏猷所言,脸上却是一愣,开口说道
“李将军又要运粮,但你们这批粮不是还没出城吗,怎么又来运”
门洞边那着甲的士卒听得二人言语,也是神色诧异,走过来看着安宏猷,开口说道
“兄弟前日刚得李将军之令返回城中押粮,怎么将军又要押粮,这位兄弟却是眼生,是在哪位……”
那着甲士卒看着安宏猷,神色疑惑,但是刚说到一半,后方却是传来一声锐响,一支铁箭穿空而过,直接射入着甲士卒面门,那着甲士卒直接便扑倒在地上
着甲士卒迎面倒下,身旁的长脸士卒被鲜血溅了一脸,一时间竟楞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长脸士卒愣住,但安宏猷反应却是极快,安宏猷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在士卒倒地的瞬间,直接便抽出腰间长刀,捅向身前的长脸士卒
“杀贼,夺门!”
安宏猷身后,余龙放下手中弓箭,大喝一声便抽出长刀,向着门边的士卒冲来
而余龙身后的一众民夫,此时也是掀开车驾上的雨布,抽出刀剑,向着门边的士卒冲杀而来
城门前的喊杀声只是持续了一瞬,然后很快便安静下来
城门前的清军根本毫无准备,有的连刀剑都没来得及及拿起,便被冲来的明军士卒砍倒在地
七八十个青壮士卒持着刀剑守在门口各处,地上倒着十几具绿营兵尸体,而一众民夫早在厮杀起来的瞬间便逃散一空
余龙等人控制城门各处,半刻钟后张家玉也领着后路千人,一路疾行赶到城门处
安宏猷站在门边,正吩咐士卒上城控制城头
而余龙则是站在一旁,正在审问一个瑟瑟发抖的绿营俘虏,一旁的地上已经倒了两个被杀的绿营士卒,鲜血将地面染成一片红色
此时见着张家玉过来,两人立即汇聚过来,余龙开口说道
“张公,已经问清楚了,城中的两部,鞑子巡抚佟养甲部三百人占据了县衙,那三十真鞑兵也在县衙中”
“鞑子总兵李成栋的人则是占据了东城粮仓,有两百人,咱们现在要怎么打,还请张公决断”
张家玉闻言,只是略一思索,便立刻说道
“留下百人控制城门,剩下的人全部集合,县衙里的兵多,那就先杀县衙里的鞑子!”
“城中两部清虏各有归属,只要咱们不攻东城,东城的清虏不明形势,未必会来县衙救援,只要杀散了县衙这股鞑子,粮仓那边的清虏定然丧胆逃离”
“此时不可犹豫,速速发兵攻打县衙,决不能让城中两部鞑子合流”
张家玉越说心中却是越发明确,直接开口下令
安宏猷闻言,却是接口说道
“我等军卒齐攻县衙,东城的鞑子若是趁机逃离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逃,我等此行不是为了杀伤清虏,而是为了烧去清虏粮草,逼迫清虏退兵,只要能烧去清军粮草,就是丢了增城不要也无妨”
“他们逃了反而更好,等他们逃回清虏军中,清虏一旦知道增城被朝廷攻占,必然大乱”,张家玉冷声说道
安宏猷余龙闻言,也是不再多言,千余名军卒聚集起来,直接向着增城县衙冲去
增城县衙比城门更加无备,千余名军卒冲到县衙之前,守门的绿营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直接砍杀
一众明军在余龙安宏猷的带领下冲入县衙,不断绞杀县衙中的清军士卒
县衙后院,此时到处皆是喊杀哭嚎之声,两个衣衫不整的鞑子拿着刀子,神色惊惶的跑出房门
清军之中满人与绿营兵虽然皆是留辫,但满人面容与汉人还是有所差异
余龙带着十几个士卒冲入衙后院,一眼便见着这两个迥异于汉人,嘴中吱呀乱叫的鞑子,余龙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兴奋,大喝一声
“这两个是真鞑”
余龙抽刀猛冲向两人,而余龙身后的十几名士卒,也立时拥上前去,十几柄长刀砍落,两个鞑子身上瞬间便多了十几处刀口,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余龙上前,用刀直接割下两个鞑子的首级,而后便将那两个血淋淋的脑袋绑在腰间,冷哼一声
“都说鞑子如何如何厉害,今日不一样给老子杀了,还什么满万不可敌,我呸”
余龙啐了一口,又带着士卒向着其他院落搜杀而去
县衙中的喊杀声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家玉坐在县衙大堂之上,直到县衙中的喊杀身已经几不可闻,余龙和安宏猷这才走入堂中
张家玉看着两人身上滴血的铠甲,脸上却是神色不变,开口问道
“如何了”
余龙率先开口答道
“县衙中的鞑子以全数肃清,共斩杀清虏三百余,其中真鞑三十人全数斩杀,剩下二百多人则是鞑子军中绿营兵”
“除了留下几个问话的活口,县衙中的清虏已全数斩杀”
张家玉闻言神色一松,但紧接着便立刻开口道
“莫要大意,此时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立刻聚集士卒,前往城东攻杀另一部清虏”
安宏猷闻言却是立刻接口说道
“城东的鞑子已不需担忧,攻杀县衙时,末将便已派人监视城东鞑子动向”
“城东那部鞑子眼看县衙喊杀四起,派出的哨探也被末将令人斩杀,惊慌之下,一刻钟前已经全数从东门逃离了”
张家玉闻言,脸上神色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但还是继续说道
“虽是如此,也不可大意,我等奇袭夺城,已得奇功,但越是此时越不可大意”
“余将军你去召集军卒守备四门,将增城彻底控制住”
“还有,你们二人要好生约束士卒,县衙中的财物任军中士卒自取,但绝不可令士卒抢掠城中百姓”
“我等是朝廷之军,而不是清虏乱匪,若是士卒劫掠城中,反会使二位的大功有所折损,你们可明白”
余龙安宏猷闻言,脸上也是一肃,立即拱手应是
朝廷素来讲究体面,他们此时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夺城,已然建功,若是因为士卒抢掠而让自己的功劳有所减损,那却是大大的不划算
张家玉叮嘱了一句,然后又是看向安宏猷,开口说道
“县衙中搜出了多少米粮”
“末将亲自令人点验,光是县衙中便屯粮八千石以上,具体数目未来的及清点,但此处是清军屯粮之所当是无疑”
安宏猷脸上神色一振,又是开口说道
“张公,此时已下增城,我等之后当如何行事”
“立刻组织人手烧粮,城中只留下三百石米粮,其余粮草全部放火烧去”
“然后立刻派人前往广州城下报信,并向清虏宣扬后路被断之事,逼迫清虏退兵”,张家玉脸上闪过一丝狠辣,沉声开口
余龙闻言却是神色微变,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张公留下三百石米粮,可是准备驻守增城?”
张家玉看了一眼神色犹豫的两人,也是明白二人所想,这两人明显是怕他要死守增城,但实际上张家玉却并无此想法,于是也直接开口道
“我等此行目的乃是为了烧去清虏粮草,逼迫广州清虏退兵,我等兵员不足,此时死守增城也无意义,但此时我等确实不可立即退兵”
“我等烧去粮草后,若是立即退兵,难免会为清虏看清虚实,清虏若是发现朝廷后路兵员不足,在失去粮草的情况下,极有可能铤而走险强攻广州”
张家玉脸上闪过一丝精芒,借着开口道
“若是我等留驻城中,清虏眼见粮草被烧,后路又被我等站占住,到时候无论是为了夺回粮草还是为了保住后路,广州的清虏都必定要撤兵夺回增城”
“两位不必忧虑,张某非是顽固之人,只要确认清虏撤兵回师,莪等便即刻弃城而走”
余龙二人闻言,脸上神色这才一松,张家玉却是不管二人,对着二人一番解释之后,便立刻下令
“广州形势危急,拖延不得”
“你等二人立刻接手城中两处粮仓,将粮草全数烧去,然后派人前往广州,宣扬增城被占一事,逼迫清军撤围”
余龙二人领命退下,随着明军控制城中各处,日暮时分,增城之中很快便亮起漫天的火光,而十几骑则是趁着夜色奔出城门,向着广州疾驰而去